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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言為定

深城特殊教育學校。

“太過分了!清歌,不行,我去幫你討回公道!”寧西月義憤填膺。欺負一個盲人,這也太無恥了吧。

阮清歌搖了搖頭,淡淡地說:“西月,算了,我確實沒有證據證明那是我的設計。就算王熙兒當著我的面抄襲我的作品,我也不知道。誰讓我看不見呢。”

這就是盲人的悲哀,很多時候吃著啞巴虧卻無可奈何。

阮清歌熟門熟路地走進一個教室,向寧西月介紹自己的幾名盲人學生。這些學生年齡從十歲到十八歲不等,除了學習盲文外,還在學習各種技能,努力尋找著除了盲人按摩師以外的出路。

寧西月在採訪過程中,發現他們對未來都充滿了信心。無疑,阮清歌成為設計師這件事給了他們莫大的精神鼓舞。

依依惜別後,學生們送給阮清歌一張賀卡。這張賀卡與普通賀卡有所不同,它的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

“這是盲文。”阮清歌向寧西月解釋道,“盲文是一組凸點的排列組合,代表不同的拼音。”

寧西月饒有興致地問:“他們都寫了什麼?”

阮清歌手指在賀卡上一行行滑過,唇邊蕩起了欣慰的笑容,念道:“阮老師,恭喜你成為第一位盲人設計師。我們會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將來有錢了,一定去買阮老師設計的衣服。阮老師,加油!”

阮清歌摸索著拿起講臺桌上的盲文筆,將一個長方形鐵板固定在一張硬紙上,一針一針地扎著,給學生留下了她的祝福——生活需要自己爭取,幸福需要自己追尋,加油!

七年前,曾經有一個陌生男人對她說過這句話。而如今,阮清歌也把這句話送給她的學生。

走出校門口便是一道天橋,酥酥前腿邁上臺階,用頭觸碰主人的腿。“酥酥是在提醒我,要上臺階了。”阮清歌笑著說。

“好聰明的狗!可是,為什麼叫酥酥呢?”寧西月邊走邊問。

阮清歌笑著回:“因為它很喜歡吃旺旺小小酥。”

要下臺階時,酥酥停在臺階前,提醒主人注意安全。一路上,阮清歌聊起了酥酥的生活趣事,突然停下腳步,彎起嘴角,嘆道:“好美。”

寧西月一臉的問號,什麼……好美?

“我聞到了荷花的清香,”阮清歌自信滿滿地說,“這裡的荷花開的很美。我的心‘看’得見。”

寧西月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就是一池荷塘。密密挨著的荷葉間露出點點波痕,輕輕盪漾,映成了淡淡的綠色。粉嫩的荷花在這一汪碧波中亭亭玉立,在午後的陽光下盡顯綽約風姿。

是不是只要用心去感受的話,那些肉眼看不到的景色,也可以成為愉悅身心的美麗?

她深受啟發,拿出記事本,為她的專題報道寫下了開頭——都說眼睛是通往心靈的窗戶,如果這扇窗戶被關上的話,是不是就註定一片漆黑?不!他們的眼睛在心裡,心裡都能看得見。人們很多時候認為盲人是無能的,是需要被同情的。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他們也可以透過努力,過上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只是付出的努力是正常人的百倍甚至更多。

她寫的正起勁時,聽到阮清歌問:“西月,你喜歡荷花嗎?我用荷花給你做件旗袍好嗎?”

……

陽光跳躍著從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縫隙中灑下,池塘波光粼粼,全是碎碎的金色。那些金色映在阮清歌那張秀麗素淨的臉上,映在她那雙黯淡無神的眼裡,斑斑點點,如夢如幻。

寧西月忍不住拿起攝像機,選取好角度,咔嚓一聲,拍下她從業起來最滿意的一張照片。荷塘清新、明媚、富有朝氣,而那個沉浸在繪畫中的盲女,卻讓所有的荷花黯然失色。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地平線附近燃燒著絢爛的火色晚霞,暈染了一大片天空。阮清歌放下色鉛筆,在長達數小時的沉默後,終於開口了:“西月,不好意思,我畫不來太複雜的圖案。你看這件旗袍喜歡嗎?”

寧西月坐在石凳上,正在奮筆疾書,聽見她的聲音,扭頭一看,愣住了。

這是一條秀雅別緻的白色旗袍,下襬是層層疊疊的荷葉邊,碧綠的荷葉在其中若隱若現。柔美、浪漫、極具層次感。裙襬上方是荷花,或淺粉,或深紅,或嬌羞含苞,或嫋娜綻放。

關於製作上的細節,她也一一列了出來。從面料選用到製作工藝,真正做到了事無巨細。

寧西月驚歎得久久回不過神來,好半天才說出兩個字——“好美!”

得到讚許和認同,阮清歌開心極了,閒聊著:“小時候我媽一直讓我繡荷花,對荷花我是既喜歡又討厭。”

寧西月扶她站了起來,關切地問:“阿姨是一直都不會說話嗎?”

“嗯,所以我外公入贅了一個女婿,想要用錦繡織造紡換取他對我媽的一生守護,可是——”阮清歌沒再說下去。經歷了江楓和那個男人的事,她深深覺得,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就是男人的承諾。

**

“尊敬的顧客朋友們,為答謝大家對福萬家超市的厚愛,今天特舉辦買夠38元送抽獎券一張。特等獎是海爾熱水器一臺。”

廣播裡工作人員用甜美的女聲反覆地播報著。

阮清歌來到水果區,帶著小小的緊張與期待,在此徘徊著。先前兩次都是在這裡與寧南星不期而遇,阮清歌心想,也許,或許,今天還會“碰巧”遇到吧。

“小姐,你需要什麼嗎?”服務員過來詢問。

阮清歌結結巴巴地回道:“呃,我,提子,給我兩串。”

“我記得上次你也是來買提子的。”服務員給她挑選了兩串新鮮的提子,好奇地打聽道,“小姐,你和我們總經理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你們總經理。”阮清歌困惑極了。

“是嗎?我看你們很熟的樣子。總經理還親自給你挑選提子。”

阮清歌難以置信,難道她說的總經理……就是寧南星?!先前他說他是福萬家的一份子,所以阮清歌一直以為他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她早該想到的,能和溫錦言成為發小,能用得起如此高檔的手帕,能有如此修養的男人,怎麼可能只是區區一名超市員工?

她的心中一陣陣的失望、失落和苦澀。那樣高高在上的總經理,又豈是失去眼睛失去貞潔還帶著兒子的她可以配的上的?

假如她沒有和那個男人舉行婚禮,又假如她一開始沒有失明,阮清歌心想,或許她和寧南星之間還有機會吧。能夠擁有這樣一個溫柔體貼、有愛心有耐心的男人,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

可是她現在這種情況,一個身體健全的男人在她心目中已經是螢火蟲般的閃亮。而像寧南星這樣家世和人品都不俗的男人,簡直就是太陽般耀眼的存在,耀眼到她沒有勇氣去接觸。

“總監來電。總監來電。”

手機冰冷的女聲讓她的思緒猛然回到了現實。

阮清歌急急忙忙找出手機,按下接聽鍵,忐忑不安地問候著:“總監,你好。”

“蝸牛,荷花旗袍做出來了嗎?”他的聲調清揚上挑,聽得出,心情很是不錯。

捱罵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阮清歌松了口氣,回道:“我修改了幾個細節,西月非常滿意。製版室的小柯已經在幫我打版了。”

溫錦言有點不放心,“小柯是新聘來的,沒有多少經驗。”

“師傅們都很忙,就他肯幫我。我相信他。”阮清歌又說,“刺繡的活交給我媽做,過幾天就可以完美收工。”

“嗯,不要讓我失望。”

手機那端響起了悠揚的走秀音樂,阮清歌不無羨慕地說:“總監,時尚周的衣服很好看吧?”

一陣沉默過後,溫錦言緩緩問:“阮清歌,你的眼睛還能復明嗎?”

阮清歌輕輕地嘆了一聲,顯得極為無奈:“要做□□移植手術。可是,很難等到供體。”

由於□□供體嚴重匱乏,全國每年只有千分之二的患者才幸運排到號。有太多太多像阮清歌一樣的角膜病患者,還在黑暗中苦苦等待重見光明的那一天。

“阮清歌,我答應你,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帶你看遍世界所有的秀場。一言為定。”溫錦言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近乎執著的篤定,仿若說到就一定做到。

“……一言為定。”她猶如被魔怔了,揚起了嘴角。

**

三天後,阮清歌正要把荷花旗袍送至寧西月的報社,寧西月跑來freya工作室,抓著她的手,抱歉極了:“清歌,不好意思,我不能穿著這件旗袍出席慈善晚宴。”

阮清歌敏銳地聽到不遠處有男人發出嘲弄的笑聲,她無心理會,焦急又無措地詢問著原因。

“駐守在以色列的戰地記者受傷了,要回國休養。報社派我去頂他的工作。當一名戰地記者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清歌,對不起!”寧西月一遍又一遍地道著歉。

阮清歌雖然失望卻表示理解,叮囑著:“你在那裡要萬事小心。”

“我讓星星想辦法了。星星一定會幫你的。”寧西月要去趕飛機,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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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歌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把想說的話說出口,周遭已經感覺不到寧西月的氣息。她伸出手,細細地觸控著那件穿不出去的旗袍。離慈善競選只有三天了,就算現在還有人肯請她,她也未必來得及做出來。

看來,還是讓溫錦言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