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在別墅裡等得心急如焚,數度想撥出電話,又將這衝動生生按捺下來。
凌晨時分,卻聽捏在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她驚得差點鬆手丟開,看也沒看,趕緊接起電話。
卻聽那端方舉氣喘吁吁,“嫂,嫂子……我們現在在醫院,地址我給你發過來……對不住,許楊受了傷,不過已經在手術了,醫生說沒有大礙。我讓小伍過來了,車應該就到……”
許棠心臟一緊,片刻顫著聲音說了聲“好”。
十五分鍾後,許棠隱約聽見外面響起車子駛來的聲音,跑過去打開門,果見黑夜裡兩束車燈越來越近。她披上大衣趕緊出去,迅速上了車。
路上,許棠問了問許楊情況,小伍說手臂中彈,送治及時,取出來就不要緊了。
夜裡車少,小伍開得很快,等到了醫院,許楊恰好做完手術。在病房安頓好之後,許楊也醒了過來,扯開嘴角,衝著許棠笑了笑,“姐……”
“你別說話,好好休息。”許棠握了握他手指,冷得嚇人,趕緊拿被子蓋住,又使勁捂了捂。方舉神情懊喪,“嫂子,對不住,我太莽撞了,不然許小弟不至於受傷。”
許棠這時候親眼看到許楊,高懸的心總算放下,“能安全回來就行了。許楊以前沒受過苦,經歷一次也好……”她聲音哽咽,笑了笑。
方舉卻背過身去,“嫂子……”
許棠抬頭看他,“怎麼?”
“險哥他……”
“周險怎麼了?”許棠站起身四下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沒瞧見周險的影子,“……周險去哪兒了?”
“險哥他……”方舉垂下頭,“險哥他不見了……”
許棠腦中嗡地一響,“什麼……”
“險哥在快艇上接應,中槍落水了……我們撈人的時候,被鄭叔的人搶了先……”
後面的話,許棠全沒聽進去,她摸出自己手機,撥出周險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使用者暫時無法接通……”
她猛地掐斷,又撥一次……反反覆覆,撥了四五次,仍是這女聲的機械提示。
方舉不忍再看,“嫂子……我們已經在找了,險哥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許棠神情木然,過了許久,輕聲問了一句:“……被帶走,多久了?”
方舉緊抿著嘴,沒答,抹了一把臉,“嫂子,我喊人過來照顧許小弟,你先回去休息。許小弟拿回來的物證,我們正在鑑定,鄭叔這回跑不了的。他要想逃命,一定得留著險哥,所以……”
方舉頓了頓,“嫂子,我讓小伍先送你回去吧。”
許棠搖了搖頭,“我就在這兒。”
方舉不能勉強她,只好讓人給她加了一個陪床。他讓小伍留在醫院隨時幫忙,自己先行離開回去跟進搜尋結果。
深冬的夜,結了霜一樣冷,方舉走出醫院,蹲在臺階上,望了望頭頂月亮,點了支菸,幾口抽完,起身回別墅商量對策。
許棠一夜沒睡,天剛亮就出門,去給許楊買早餐。遠處露出點兒橙紅色的曙光,空氣卻是極冷,她打了個寒戰,裹緊了身上衣服。
回到病房,許楊已經醒了。許棠給他喂了點兒水,將床鋪搖起來,扶他微微坐起,把粥碗塞進他手裡。
許楊喝了一小口,食不知味,把勺子放回碗裡,看了許棠一眼,“姐……”
許棠別過臉,“沒事。”
“姐,我這兒沒事,你去方子哥那兒吧。我知道你擔心險哥,在醫院待著也難受。”
許棠垂著頭,沒吭聲。
許楊伸手,將她手握住,“現在還遠不是失望的時候,你得相信險哥。以他的聰明,即便是到了鄭叔手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過了半晌,許棠緩緩地點了點頭。
小伍接下照顧許楊的任務,許棠收拾了一下,去找方舉。
推開別墅門,一股濃重煙味撲面而來,茶几上菸灰缸裡滿是菸蒂,茶杯裡只剩下陳了一夜的茶葉。
方舉滿眼血絲,下巴上一圈青黑色鬍渣,他見許棠進來,趕緊起身收拾茶几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嫂子,許小弟怎麼樣了?”
“沒什麼問題了,小伍在照顧他。”許棠頓了頓,“周險……”
方舉默然,片刻又笑了笑,安慰許棠,“現在枝川和鹿山都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鄭叔哪怕是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嫂子你可能不知道,以前大家都叫險哥鬼見愁,沒一人能搞得定他!”
許棠承他的情,勉強笑了笑。
方舉嗓子發乾,拿起茶杯準備喝口茶,才發現水早就沒了,撓了撓腦袋,說道:“我去燒點水……”
“我來吧。”許棠拿起茶几上的熱水壺和茶杯,走進廚房去洗杯燒水。
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冰冷刺骨,彷彿從手指一直凍到心裡。
周險是被凍醒的,劇烈痛感接踵而至,緊接著是乾渴和飢餓。他動了動身體,才發現雙腿雙腳都被捆上了。四周靜靜悄悄,一片昏暗,細看才發現前面上方有一扇狹小的氣窗,幾縷微弱光線從氣窗裡漏進來。
手臂鈍痛,喉嚨發乾,腦子裡像有柄電鑽在使勁往裡鑽,讓他稍一思考就頭痛欲裂。他臀部用力,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誰知後背陡然懸空,身體“砰”一下砸下去。他這才知道方才自己是躺在床上。
這一下摔得他後背撕裂似的疼,胃裡噁心之感浪潮似的泛上來。他乾嘔了兩下,忽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一前一後,細聽似有兩個人。
片刻,響起開門的聲音。
一束強光照進來,在他身上掃了掃。他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眯了條縫,往門口看去。
一人罵了一句,“……怎麼掉下來了。”
“醒了?”
腳步聲走過來,緊接著一腳踹在背上。周險吃痛,然則屏住呼吸,紋絲不動。
“沒醒。”
“還活著吧?”
一根手指伸到鼻前探了探,“沒死。”
另一人接腔,“抬回床上吧,今兒賊他媽的冷,凍死了鄭叔要找我們麻煩。”
兩人一人抬肩,一人抬腳,將周險又挪回了床板上。
手電強烈的白光在他臉上猛晃了兩圈,一人說道:“臉色看著有點不對勁。”
“凍的吧。彈都取出來了,死不了。”
“後備箱有床毯子,拿來給他蓋上?”
另一人罵了一句,“比伺候祖宗還麻煩。”
“那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拿。”
腳步聲向著門口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回到床邊,一床散發一股汗臭黴味的毯子抖落而下。“走吧,睡不了幾個小時了,明兒還得趕路。”一人打了個呵欠。
片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門重又鎖上。
周險睜開眼,過了片刻,重新適應黑暗,漸能瞧見四周模模糊糊的輪廓。這似乎是間廢棄不用的倉庫,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毯子笨重,像個麻袋壓在身上,然則聊甚於無。周險身上暖和了些,頭痛也跟著輕了點,只是餓和渴的感覺卻越發明顯。
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但估計起碼已經是第二天晚上,早過了二十四小時。
此時此刻,不知道許棠是不是擔心得又要哭了。
一想到許棠,他便覺自己心臟似被針扎一樣難受。
他想起前年大雪封山,所有的車堵在渡河鎮往鹿山縣去的路上。隔著車窗,他遠遠看見了對面車道上的許棠,她頭靠著髒兮兮的玻璃,圍著一條紅色的毛線圍巾,露出側臉柔和的輪廓。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下來,在往後每個難熬的日子裡,總要拿出來看一眼,想著,還有這樣一個女孩,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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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棠……”
他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一遍遍回想她一顰一笑,神思漸漸模糊。
已經過去了三天,周險仍沒有一點訊息,但鄭叔常去的幾個點都已被盯住,只要一露面,必會立刻被逮住。
許棠往返於別墅和醫院,但凡有自己能幫上忙的,一定積極踴躍去做。她不想讓自己閒下來,因為只要手邊無事可做,就會開始胡思亂想。
中午,許棠去醫院探望許楊之後,回了趟周險的住處。
屋裡靜悄悄的,還保持著周險失蹤前的樣子。許楊行動前一天晚上,他睡前舉了會兒啞鈴,現在啞鈴還擱在茶几上。
許棠在沙發上坐下,望著啞鈴發了很久的呆。
難受、惶惑、恐懼……這幾日她彷彿身處地獄,每一秒都是煎熬,只能盲目相信,若沒有壞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許楊出院了,搬去別墅修養。在許楊的執意要求之下,許棠也跟著住了進去。
方舉每日報告,又搗毀了鄭叔多少地下賭坊,截住了多少非法槍支彈藥……有許楊和方舉在跟前打氣,她不至於陷入完全的絕望。
然而,她心裡隱隱清楚,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往後,找到周險的可能,也一分比一分更渺茫……
許棠搬進別墅的第三天夜裡,下了大雪。她被呼嘯的北風吵醒,睜眼望見黑洞洞的窗戶,靜靜看了一會兒,披衣起身,將窗戶推開。
寒風夾雜著紛揚的雪花,猛地灌了進來。許棠呼吸困難,屏息看著窗外遙遠的燈光,心裡一陣沉悶的鈍痛。
離過年……只有十天時間了。
早晨正在刷牙,忽聽見樓下許楊大喊:“姐!下來接電話!”
許棠一怔,忙吐出口中沫子,擦了擦嘴奔下樓,“誰打的?!”
許楊知道她誤會了,張了張口,“……媽打來的。”
許棠頓了頓,走過去從許楊手裡接過手機。
聽見電話那端許母溫柔的一聲“喂”,許棠眼淚頓時湧了上來,又死死逼回去,笑著說:“媽。”
“哎喲,你倆這孩子怎麼回事?這都臘月二十了,準備什麼時候回來過年?”
許棠扯開一個笑,“我在實習呢,什麼時候放假,還……還說不準。”
“實習歸實習,年都不過了?”
許棠哽咽,沒吭聲。
那邊長長嘆了口氣,“你在外面注意身體,別太拼命了,身體健康最重要,又不指望你賺大錢。許楊呢?什麼時候回來?”
許棠看了許楊一眼,“他過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候給您打電話。”
“你倆在外面互相照拂,別老讓我操心。”
許棠啞著聲音“嗯”了一聲。
“枝川也下雪了吧?”
“下了。”
“多穿點兒衣服,別凍著了。”
“好。”
“我買了兩隻老母雞,你們趕緊回來,給你們燉湯喝。”
“好。”
又雜七雜八聊了些家常,許母掛了電話。
許棠擱下電話,忽覺連日來被自己刻意壓抑的絕望層層湧來,一時撐不住,背過身去,捂住嘴。
許楊走過去,伸手將她一攬,“姐……”
許棠抓著他衣服,咬住唇,泣不成聲。
方舉剛起床,將許棠和許母對話聽入耳中,胸口一股濁氣難以紓解,猛地一拳砸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