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幹嘛!”
那個男人又問了一遍,他頭髮凌亂,臉色通紅,脖頸上有兩種紅色的痕跡,一種是抓痕,一種是唇膏印。
仰視著他的陰月月,從下巴到鎖骨間的皮膚全都繃緊著,硬生生的疼:“你是單町麼?”
“廢話。”單町噴了口悶氣,一把拉起陰月月:“你成年了麼?現在幾點了?這裡是你該來的麼?”
陰月月很沒面子,慌忙看了一眼齊萌等人,然後使勁兒的甩單町的手,一下,兩下,三下,甩不開,手腕火辣辣的生疼,一直緊緊抿住的唇終於開啟,從牙縫裡憋出幾個字:“那你呢,你憑什麼來,憑什麼管我,又憑什麼對我嚷嚷!”
單町的眼好像要噴出火,瞪著也同樣桀驁不馴的陰月月,僵持不下。
趁著針鋒相對的空擋,陰月月又仔細把單町打量了一遍,心裡“咚咚咚”的打鼓,也不知道是受了迪曲的鼓點刺激,還是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她只覺得這裡的人都是瘋子,她不屬於這裡,她呆不下去了,她得走。
可她還沒來得及撒丫子跑,單町卻好像突然先妥協了一般,撥了撥頭髮,說道:“現在,我送你回家。”
陰月月悄悄松了口氣,看了kinki一眼:“我們一起來的。”
單町掃了dan一眼,譏誚的說:“她男朋友不會送她麼?用得著你操心?走!”
二話不說,單町拉過陰月月,一手攥緊她的肩膀,一手撥開擋路的人,往外走。
幾分鐘前才和他熱舞的洋妞兒粘了上來,被單町一手推開,洋妞兒比了個“靠”的手勢,引得陰月月的回頭去看,被單町扳回了腦袋。
穿過大半個停車場,來到單町的車邊,趁他四處尋找鑰匙的時候,陰月月無聊的靠在車邊,輕吹著手腕上的紅痕,卻聽單町咒罵了一聲,抬頭一看,正見他踢了輪胎一腳,雙手錘在車門上生悶氣。
“鑰匙丟了?”
單町不語,陰月月別開臉,又道:“被剛才的女人摸走了吧,真活該。”
話一落地,單町就罵道:“陰月月,你給我閉嘴!”
陰月月撇著嘴看向天,突然覺得好笑,太爽了。
可實際情況並不像陰月月以為的那樣樂觀,一時急轉直下,單町兩步就來到陰月月面前,在月月才發覺被陰影籠罩的同時已將她按在車門上,逼近了臉,威脅道:“彆氣我,氣我我就拿你出氣。”
單町說的理所應當,坦然應該,說的陰月月一愣一愣的,差點贊同這番真理。
陰月月意識到,單町喝醉了,單町嗑藥了,單町有點神經錯亂了,這時候必須有人阻止他,但她怎麼都想不到會是齊萌。
齊萌從酒吧一路追了出來,看到單町逼視著陰月月,兩人之間流竄著曖昧的氣流,看在旁觀者眼裡,有種說不清的張力。
齊萌心裡冒著酸水,心想著憑什麼陰月月這種又土又黑的醜丫頭這麼好運,豐銘,單町,她玩的不亦樂乎。
冷哼一聲,齊萌走了過去,搖晃著手裡的鑰匙串,說道:“你的鑰匙。”
單町回身一看,正迎頭接住劃過拋物線的那串東西,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然後回身對陰月月說:“走吧。”
陰月月一動不動,皺著眉,看著他:“你一身酒味兒怎麼開車?”
“我一身酒味兒,可我沒喝酒。”
“你沒喝酒哪來的酒味兒?”
單町一愣,差點被陰月月的邏輯搞暈,俯身湊過去輕嗅她的脖子,立刻嚇得她橫跨一步躲開:“你屬狗的啊?”
“你不也一身酒味兒?難道你也喝酒了?”單町斜了她一眼,徑自坐進車裡,發動引擎。
陰月月翻了個白眼,本想有個性的走回酒吧,可一看到始終站在一旁看好戲的齊萌,便沒了作秀的心情,於是輕喘了口氣,走到另一邊,準備拉開車門上車。
與此同時,齊萌話音也傳進了耳朵:“你到底是和他在一起,還是和他在一起?”
兩個“他”,指向不同的人,陰月月回頭瞪了齊萌一眼,心裡明白這又是一次挑釁,又是一次無事生非。
“和你有關麼?”
“你總不會腳踏兩條船吧?他們不是朋友麼,彼此知道麼?”
齊萌的一句話瞬間挑起陰月月的怒火,她冷笑著回了一句:“你是嫉妒呢,還是嫉妒呢,還是嫉妒呢?”
說罷,陰月月一屁股坐進車裡,系上安全帶,輕聲道:“走吧,小心那個瘋婆子撲上來告你撞人,訛你錢。”
一路上,單町不說話,哼著歌,陰月月也不說話,聽著mp3,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堅持。
回想到單町這陣子的反常,陰月月肯定他出了事,可經過方才的爭吵,她拉不下臉問,心裡甚至抱著一種“不管他出了什麼事都是活該”的念頭,就這樣悶了一路。
直到到了寄宿家庭外,單町熄了火,目不斜視的看著昏暗的路面,對正解開安全帶的陰月月說道:“看來那場賭注是我輸了。”
陰月月一愣,手裡的動作不自覺的停了,側首看著他,輕聲問:“什麼?”
“我說……”單町漾著冷笑轉過頭,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撐著陰月月耳旁的椅背,繼續道:“我說,我和豐銘打賭,如果他將你拿下,那這輛車就歸他,如果不能,他請我抽一年的煙。”
“咚”的一聲,陰月月腦中的神經斷了一條,繃得她眼暈耳鳴,不看置信的瞪著譏誚挑釁的單町,右手指尖深深陷進穿著布裙的大腿裡,企圖用疼痛喚醒自己,告訴自己這是幻覺,是不該發生的。
眼前的單町,不是單町,是外星人,他說的話她也聽不懂,都是混話。
然後,如她願的,並再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單町突然大笑出聲,笑的一塌糊塗,笑的倒在椅背上,在陰月月怒吼“你瘋了吧”之後,終於收斂了幾分笑意,用更加嘲諷的語氣說道:“騙你的,傻丫頭!”
陰月月徹底找不到語言了,連一句“傻x”也罵不出來了,因為那些謾罵都不應景,只會顯得她像個白痴。
這種不用借酒也能裝瘋的意境被單町詮釋得太好了,一句真,一句假,哪還像是以前的他,那個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百科全書?
陰月月喘了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看向路面,說道:“這種玩笑不好笑,我快被你嚇死了。”她咬著唇,頓了半響,突然覺得眼眶很酸、很澀,繼續道:“如果這個玩笑是真的,以後我都不會再理你們,也不會再信任何人了,更不會再交朋友了。”
耳邊響起單町無奈的輕嘆,他伸出食指蹭了一下陰月月的左臉,冰涼的,陰月月抖了一下,立刻別開臉看向窗外,同時抹了一把臉,擦掉淚水。
“對不起。”單町點起一根煙,夾在指尖,並沒有吸,問道:“剛才的話,你信了?”
陰月月搖頭,不語。
單町一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失落,又道:“好吧,算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補償你,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陰月月透過車窗看向寄宿家庭亮燈的二樓,埋怨道:“你好久沒給我講過故事了,我還以為你靈感枯竭了。”
單町沒回答這句話,將煙放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喉結滾動,將尼古丁吸進肺葉,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來。
半開了車窗,單町撐著頭,說道:“從前,有個大款,溫州人,常年在外忙生意,和老婆也分了居,但他很疼自己的兒子,盡一切可能的滿足兒子對物質的慾望,就當做因他常年忙碌而不能管教的補償。兒子要什麼有什麼,有錢,有車,有房,雖然母親不在身邊,可還有父親,很滿足。”
“本來,他在溫州做打火機、保溫瓶、鞋墊的小廠子,後來有點錢,開始和朋友一起合夥買煤礦投機,不想竟賠了多年的積蓄,賣了廠房也還不起。他想起自己幾年前曾買過一塊兒翡翠原石,老坑的,一直沒開,他不敢開,也不懂這個,當時找人鑑定過,據說開了值不了幾個錢,所以一直放著。”
“這時候,有個朋友願意出資買下原石幫他還掉大部分債務,他答應了,但這個朋友請來的專家也說這塊兒石頭不值錢,買了就是賠本賺吆喝,盡人情罷了。他很感動,賣掉石頭以後又四處借錢,希望能把債務還清,並在心裡時刻記著朋友的大恩,哪知這時卻傳來訊息,那塊兒據說作為‘人情’的石頭在被剝掉風華皮以後,竟然價值數億。”
“他很後悔,很激動,立刻聯絡朋友希望看在‘數億’的面子上再資助他一些錢,助他東山再起,可這個朋友卻對他說‘什麼數億,那塊兒石頭裡根本空無一物,我幫你可算是幫到頭了’,聽到這話,他茫然了,一邊是做珠寶的朋友得來的小道消息,一邊是多年好友的信誓旦旦,一邊是僥倖,一邊是恩情,他不知道該信誰的。”
故事講完了,單町手裡的煙也燃燒殆盡,他按吸了煙,看向聽得入迷的陰月月,問道:“你說,他該信誰?”
——賭石、賭錢、賭運,在原石的風化皮下,包裹的何止翡翠,還有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