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婕的眼神就像是科幻片裡的冷凍光線,打在陰月月身上,只可用不寒而慄來形容。還有那張臉,那是陰月月見過的拉的最長的嘴臉,和馬先生媲美絕對不相上下。
冷不丁的,池婕開了口:“你和我弟弟在一起?”
這話問得好,尤其是那語氣透著弦外之音,簡直可以翻譯成:“你有什麼居心?”
可想而知,這話入了陰月月的耳朵裡是極膈應的,恨不得掏出來甩回池婕的臉上。
“沒有,我們沒在一起。”
陰月月脫口而出,但說完就後悔了,很顯然,這句話說與不說都沒效果,池婕既然認定了莫須有的“事實”,她的否認又豈會有用?
“是麼?”
池婕一臉的不相信,嘴角掛著一抹諷笑,眼角上挑,斜著陰月月的臉,腳下慢慢的走來,繞過她走到水池邊,扭開龍頭,仔仔細細的洗著手,然後輕輕甩了甩,又走到烘乾機那兒,只聽轟轟的聲音傳來。
陰月月意識到自己不該再呆在這裡,不該和一個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可憎女人共處一室,於是她腳下一轉,直接往門口走。
“陰月月。”這時,背後響起一道聲音,不緊不慢的將她的腳步留住。
陰月月已經一手拉開了門,抬眼看向過道的牆壁,而池婕的警告也飄了過來:“離他們遠點。”
“媽的!”陰月月含著一路的暗罵走回包廂門口,攥緊了拳頭惡狠狠地捶了一下牆壁,立刻感受到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抽筋兒一般。
池婕,池婕,池婕!
她不停地在心裡默唸著,然後又從不知名的聲角落竄出來另一道聲音:“她憑什麼叫我離遠點,該滾蛋的是她!她以為她是誰,是上帝還是政治決裁者?她喜歡下達命令,所有人就必須要遵守?簡直可笑!”
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陰月月的情緒逐漸沉澱下來,腦子裡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反擊念頭,直到這些念頭一片片的落在谷底,一切塵埃落定。
她推開了包廂門,笑著走了進去,從關上門到坐定在椅子上,在池傑打量的眼神下始終表現的很淡定。
池傑的眼神並不令人陌生,她曾經也在那個學生會主席萬霖的臉上見到過,那是一種融合了好奇、探索、興味的眼神。男人因為好奇而會不由自主的展開狩獵行動,期待獵物落網的那一刻,但有的獵物即便落網了也會掙扎,似乎會挑起男人更多的好奇,迎來更強烈的馴服,這就是陰月月對男人追求女人的理解。
當初的齊萌和池傑是一拍即合,一切進展似乎順利,但轉折點就發生在齊萌甩了池傑開始,池傑使出渾身解數追回齊萌,甚至同居、閃婚,但幸福並沒有因此降臨,接踵而至的只有痛苦和爭吵。
離婚,是池傑提出的。
直到現在,放不下的也只有齊萌,池傑早已抽身,斷的乾淨。
這個道理陰月月是懂得,心理學的書上提到過,這叫挫折吸引力,當人遇到挫折時就會促使多巴胺的分泌,那會令人興奮甚至上癮,所以人們才會沉迷於菸草、酒精、毒品、愛情,因為這些外在的刺激都是多巴胺分泌的最佳渠道。
可當挫折吸引力消失後,這種因挫折而產生的短暫愛情也就失去了魅力,殘花一線,灰飛煙滅。
也許,這根本不能稱為愛情,只是你追我逐的遊戲法則。
有了這層認識,陰月月忽然明白了對付池傑的方法,或者說,是對付池婕的。
“剛才我在洗手間看到你姐姐,我說……你爸跟你姐就在隔壁,你也不去打個招呼?”
“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吧。”池傑沒想到陰月月有此一問,笑了笑,放下菸蒂,一手託著下巴,手肘撐在桌面,對她眨眨眼,以一種詢問並挑逗的姿態問道:“要不,咱們一起過去?”
一般女生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推三堵四,一來不熟,二來沒必要搞突然襲擊。池傑這麼做正是要陰月月知難而退,也可以說是想看看她會給出多麼令人耳目一新的答案?
“行啊!”陰月月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身,居高臨下道:“走吧!”
池傑愣了一瞬,僅僅一瞬就反應過來,他也站起身,蹙眉眯眼的看了陰月月一眼,接著搖頭笑笑,率先走向門口。
陰月月跟在後面,心跳如雷,就像是即將幹壞事之前的那種亢奮感,神經末梢全都因此繃緊,翹首以待。
她雙眼亮晶晶的睜大,帶著喜悅和幸災樂禍,很快就跟著池傑的腳步一路來到隔壁包廂門口。
池傑沒敲門,拉開門就進,跨進去一步,又比劃個“請”的手勢,陰月月輕輕微笑,半垂著眼被他迎了進去。
卻不知道池傑怎麼想的,在陰月月走進去的那一瞬間,也自然而然的牽起陰月月的手,別說是包廂裡的幾人,連陰月月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莫非,池傑看穿她的念頭,還是他也不謀而合?
陰月月只來得及如此自問,人已經被池傑帶到餐桌邊。
池婕眯著眼,那姿態和神情和池傑方才的樣子如出一轍,但再反觀池傑,得體的笑容,優雅的舉止,整個人就像是被回爐重造一般,儼然成了豪門貴公子,哪還看得見眯眼皺眉這等失禮的微表情?
陰月月突然意識到池傑的危險,想要抽手卻不得法,池傑攥的很緊,分毫不讓步,嘴裡道:“爸、姐、姐夫。”
姐夫?姐夫!
陰月月瞪大了眼,直視對面坐著的單町。
“胡說什麼!我和單町還沒領證呢!”池婕笑著斥責,但言不由衷。
池傑聳聳肩,對著池父道:“爸,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女朋友,陰月月。”
池父那雙躲在眼鏡後面的眼睛微露出驚訝的神色,“陰月月”這個名字他是不陌生的,曾聽池婕唸叨過,那不是池婕所謂的情敵麼,怎麼成了兒子的戀人?
池父看待陰月月的眼神一下子變了,生疏甚至防範,他淡淡的點點頭,擺了擺手道:“坐。”
陰月月沒坐,這種鴻門宴即使坐了也會坐立不安,她挑著僵硬的笑容舉起酒杯碰了碰池父手裡的那只,說道:“叔叔您好,我敬您。”
接著不等池父反應,陰月月將酒杯湊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在座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單町。
池婕不瞭解陰月月,她總以為陰月月是稚嫩但壞水一肚子的。可在單町心裡,陰月月是弱小且倔強的,沒有壞心眼,懂得為他人著想,可愛,活潑,有自我的小原則,也知道如何進退,簡單地說,就是個可人疼的好姑娘。
但眼下,陰月月就像是被人俯身似地,渾身充滿著鬥志和來者不善的挑釁意味。
為了緩解氣氛,單町也站起身,將旁邊的兩隻空酒杯倒滿,嘴裡說道:“好久沒見池傑了,記得上次咱們喝酒還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吧,來,咱們也幹一杯。”
單町拿著兩隻酒杯繞過桌子走了過來,一隻遞向池傑。
池傑不接,反而放開陰月月的手,又拿走她手裡的那只,對著單町遞過來的酒杯輕輕一碰,“咚”的一聲後,又從善如流的湊到嘴邊一干而盡。
單町再次愣住,還有陰月月。
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神經作祟,陰月月只覺得腳底板涼颼颼的,那點微薄的僅有的熱度全都順著大動脈湧上了腦瓜頂,臉上就像是被人點著了似地紅透到底。
咱們有這麼熟麼?這是陰月月想問池傑的。
事情不是你看見的這樣的!這是陰月月想對單町說的。
池傑是在示威,我利用了他,他也將計就計了!這是陰月月要對池父、池婕說的。
但池傑這麼做的根本原因,陰月月不懂。
池傑將空酒杯放在桌上,又對池父說道:“爸,我們還有點事,先走了,改天再帶月月回家看您。”
池父眯著眼笑著,但笑容不及眼底,而單町和池婕,也繃著笑,尷尬,不悅。
“哦對了,姐,讓姐夫少喝點酒,他還得開車。”
不等所有人開口,池傑又拉住陰月月的手轉身就走,一路走出包廂,順便關上了門。
過道裡,沒等陰月月甩開池傑的手,池傑已經自動自發的放開,插回褲袋。
“池傑,你剛才那麼做什麼意思,不是成心讓你家裡人誤會麼?”陰月月儘量壓低聲音,忽然有種被人設計的憋屈感。
“不是你說要過來打招呼嗎?”池傑一挑眉,又恢復了以往的痞子相。
陰月月忍住拍腦門的衝動,一扭臉,返回包廂,一屁股坐下生悶氣,見池傑跟了進來關上門才抱怨道:“我說你和你姐有矛盾吧?幹嘛託我下水!”
池傑道:“你多心了。”坐到對面又點起一根煙,吸了一口,吐出個菸圈:“一家人談得上矛盾麼?”
這簡直是口是心非,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力,池家人真稱得上是翹楚。
陰月月撇撇嘴道:“行了,你別裝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你和你姐不合吧?就算沒有不合也有點小彆扭,要不然你幹嘛人前一樣人後又一樣?這不是擺明了跟她對著幹麼?”
頓了一下,陰月月又道:“我可醜話說在前頭,你們家的事不要殃及池魚,剛才的氣氛真是太尷尬了,你姐的臉都黑了,我真怕她撲過來打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姐有過節……”
最後一句話,陰月月說的很小聲,但仍是傳進了池傑的耳朵裡。
“說實話,很少有人這麼讓她討厭的。”池傑幸災樂禍道:“很多時候,只要和單町有關的,我姐一定會失控,算你運氣不好。”
陰月月冷哼一聲:“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啊,我怎麼覺得你表面上信服你姐,實際上很不屑啊?到底是因為什麼?不會是因為齊萌那事兒吧?”
話到此,陰月月在腦海裡做了最大膽的假設。當初齊萌會同意和池傑離婚說到底也是因為一個字,“錢”。要不是池婕出面用金錢擺平這段婚姻,或許池傑和齊萌仍是夫妻,就算過的再不幸福,也是一個圓。
陰月月的話戳中了池傑的死穴,但見他嘴角幾不可見的抽動一下,接著很快掩飾過去,冷笑著別開臉:“你可真能聯想。”
池傑沒有承認陰月月的猜測,卻也沒有否認,這種反應令陰月月產生了更多假設。
陰月月道:“其實說實話,我真的不喜歡齊萌,總覺得她是非太多,人又喜歡張揚,有時候惹人鄙視也不知道,可這一次我卻覺得你姐做得過分了點,寧拆十座廟莫毀一樁婚,你姐明目張膽的拆了一對夫妻,還理直氣壯的栽贓給我……平時你姐從不給齊萌面子,沒想到這次還鬧得這麼大。最最奇怪的是,你居然還贊同你姐的做法,難道你真的對齊萌沒感情?你姐做的這些事,你也不替她臉紅?”
陰月月一股腦把苦水倒了出來,也顧不上這裡面有沒有挑撥離間的意思,直到說完才意識到有些話不當說。
再看池傑,他正看著陰月月,臉上並無不悅,反而露出一絲笑意。
“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正義感的。”池傑調侃著,彈彈菸灰,又說道:“實話告訴你吧,齊萌就算有一身的缺點,我也都能包容。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要了那筆錢。一開始我姐這麼提議的時候,我還在猶豫,心想著試探齊萌的同時也可以用事實證明給我姐看,我和齊萌的婚姻並不是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可我沒想到,齊萌要了錢,這就意味著在她心裡,我們的關係已經走向末路,再沒有挽回的可能了,所以,是她選擇斷送這段婚姻,因為錢在她心裡更重要。”
池傑很少說這麼多話,他也不像是個話多的人,但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點酒,竟然把心裡藏了幾個月的話掏出來跟人分享,而這個人還是陌生的陰月月。
“也許齊萌選擇錢是很傷害你,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姐姐,所以你心裡就有個疙瘩,你不能原諒齊萌,但你更記恨你姐姐強勢的橫插一槓子,介入你的生活?”陰月月問道,心裡想若是自己也攤上池婕這種姐姐,肯定也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樣透不過氣。
池傑沒答話,苦笑著,一手又摸向酒杯。
“你還得開車,別喝了。”
陰月月適時地開口阻止,池傑的手果然縮了回來,一併抬頭笑道:“月月,你挺聰明的,可女人太聰明了不是好事。”
陰月月微微蹙眉,沒有接話,拿起筷子道:“吃飯吧,我餓死了。”
一頓飯吃的很安靜,兩人吃得很少,看得出來心事不少。
一邊咀嚼,陰月月一邊在心裡有了計較,看來以後還是少和池傑聯絡吧,他有個難纏的姐姐,這就註定他是個定時炸彈,而池婕就是火引子,齊萌不怕死非要因火自焚,她可不想步上後塵,再說還有單町,單町橫在中間又把矛盾加深了一層,造成一個一輩子都解不開的死結。看來,唯一的解決辦法就只有遠離戰場。
主意一定,陰月月就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笑道:“我想先回去了,你慢慢吃吧。”
池傑沒有挽留,更沒說“不用我送你麼”這類場面話,許是他也認為雙方都需要冷靜吧,只是點頭微笑,目送陰月月走出包廂。
陰月月趕著最後一輛公共汽車回到學校附近,站在路邊,正考慮是步行走完最後的五百米,還是隨便找個人力車。
正在這時,路邊傳來一陣喇叭聲,陰月月下意識看去,正見車窗搖下,露出單町的臉。
“上車。”
陰月月坐進副駕駛座,搓了搓手:“你怎麼在這兒?”
“我有話和你說。”
陰月月沒接話,她也料到了,單町繞了這麼大圈子開車到這兒,不會是為了兜風的,沒準是被今天的事刺激到了。
這麼想著,陰月月也笑道:“你不會是吃醋了吧,我和池傑沒什麼,他演戲來著。”
“嘶”的一聲,單町一腳踩了急剎車,陰月月始料未及,整個人往前傾,幸好單町伸出一隻胳膊擋在她身前。
陰月月嚇了一激靈,酒全醒了,瞪著單町,怒道:“你發什麼神經!”
“池傑不適合你。”單町直入主題,冷冷地瞅著陰月月,接著蹦出這麼一句話:“你也不適合他。”
陰月月頓覺備受侮辱,反擊道:“那什麼才適合,這是我倆的事吧,關你屁事?”
“你和池婕本來就有誤會,你沒事就別去招惹她。”
“哈!謝謝奉勸,今天不是我招惹她,是她弟弟招惹我,我被逼無奈只好轉嫁給她!算她倒黴!”陰月月嘴上這麼說,心裡則在想:“碰上你也算我倒黴!”
“你剛才不是說你和池傑沒什麼麼?”
“單町,你怎麼這麼不可理喻,胡攪蠻纏啊!是不是池婕又給你氣受了,所以你才大老遠跑來找我麻煩,警告我?”
陰月月一生氣就要拉開車門下車,但怎麼開都開不開,氣的回頭叫道:“我要下車!”
單町掃了她一眼,搖下車窗,一手撐著窗欞看向車外,冷笑著:“有本事你就下。”
“你有病吧!”陰月月尖叫著,但單町不為所動。
無賴!
陰月月暗罵道,心裡也明白這件事要是每個結果,單町是不會放她下車的。別看單町平日有商有量的,可一旦犯了執拗,誰也勸不住。
可陰月月也不是省油的燈,牛脾氣一上來見紅就暴躁,所以她根本沒想和單町好好談。
陰月月搖下自己這邊的車窗,雙手一撐就把頭伸向窗外,接著上半身也掛出了車窗,正巧路邊經過一輛腳踏車,險些蹭到陰月月的腦瓜頂,那人搖晃著車把尖叫著,扭了幾下就“撲通”一聲摔在馬路牙子上,哀嚎著。
單町一聽動靜,扭頭一看,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雙手握住陰月月的胯部把人往回拖,輕而易舉的拽了回來。
待陰月月坐定後,單町劈口就罵。
“你不要命了!”
“你才不要命了,你神經病!”陰月月吼了回去。
單町氣紅了眼,別開臉吐了口氣又轉回來,道:“你長本事了啊,連跳車都學會了!”
“關你屁事!”
陰月月的不講理真是與日俱增,單町瞬間就甘拜下風了。
“月月,你別這麼不講理,我說你也是為了你好……”
“謝謝,我不需要!”
單町被氣炸了,眼瞅著陰月月不知死活的樣子卻毫無辦法,掐死她也不是,搖晃她也不是,只好自己生悶氣,趴在方向盤上詛咒道:“你早晚會被你這種冥頑不靈的臭脾氣害死!”
“你才臭脾氣,你不但臭,你還找了個臭女人,臭上加臭!”陰月月罵了回去,數落著:“瞧你什麼眼光,女朋友陰險狡猾,未來老丈人陰陽怪氣,未來小舅子又被你他姐折騰的陰陽不調,真是一家怪物,早晚把你同化的不成人形,你意識不到危險,還有臉說我?”
陰月月的口才和邏輯真是時時更新,這就是單町現在的看法。
“你……”單町剛要反擊,手機就震了起來,他白了陰月月一眼,按下藍芽,就聽池婕咱那邊叫道:“單町你快來!我爸爸暈倒了!”
——人在社會,都要先學習被人氣,再學會怎麼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