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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一紙休書

濱州是吳肅所轄之地, 大司馬死在了濱州,兇手沒留任何蛛絲馬跡也在情理之中, 只怕就算最後有了結果也不過是草草了事。如夏閉上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她不能殺他, 因為他是殷東,可也無法全無芥蒂地留在他身邊,殺父仇人,多麼重的包袱,別說方白曉,便是她這個替代品也無法坦然接受!更別提還要日夜相對,耳鬢廝磨, 在這柔情蜜意的外殼下, 千瘡百孔的欺騙和虛偽更令她厭惡。可又該怎麼辦?難道只有忍?只能等?

看著四周越來越多的侍衛,王府上下已然在調派重兵把守,是保護還是控制,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

舉目遠望, 雲層厚壓。此生漫長, 也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殺了夏輝,若無法留在吳肅身邊隱忍等待,只剩去夏國一條路,其實若去夏國伺機而待,說不定還有機會殺掉夏輝,即便殺不了夏輝也可以拿著大司馬給的錢財自由快活地渡此生幻境,又何須在這爾虞我詐的欺騙中彆扭地過著別人的一生。

如此一想, 心中漸寬,看了一眼王府裡裡外外遍佈各處的帶刀侍衛,轉身下了角樓。

屋中,大紅的喜字猶在,卻有些刺目。吳肅為她所備的那些嫁妝她一樣未動,只整理起大司馬留給她的財物。摸著這些地契銀票,難免想起大司馬,整理時發現邯梓城方府地契也在其中,即便她不是真的方白曉也知道邯梓城內的方府是方家的祖宅,大司馬竟然連祖宅都給了她,這是不是說……這箱子所謂的嫁妝可能是大司馬全部的財產,而今全部留給了她。想到此處心生感傷,或許大司馬早已預知會走不出魏王的封地……

因多是些紙張,如夏將其均勻平鋪地貼身綁好,再套上外袍。

準備好一切,聽著院外剛剛過去的巡視腳步聲,如夏想了想,喚來貼身服侍她的侍婢靈雅。

靈雅人如其名,長得靈韻雅緻,不僅如此還身懷功夫。從第一次見到她起如夏便心知肚明,靈雅是吳肅安在自己身邊的人,美其名曰伺候但大多活計都不用她沾手。

如夏對靈雅道:“我想回一趟方府,你去備輛馬車。”吳肅曾糾正過,在下人面前不能稱我,得稱本宮,但如夏始終學不會。

靈雅不卑不亢地道:“王爺臨行前叮囑過,非常時期,王妃最好留在王府。”

如夏聞言並不動怒,只沉聲道:“你覺得你攔得住我嗎?”

靈雅神色微微一動,便道:“靈雅這就下去準備。”

靈雅下去不多時,衛僕出現在了門外:“王妃,衛僕求見。”

立在窗邊的如夏已知他的到來,衛僕是吳肅的心腹,亦是王府的大管家,年紀輕輕便坐上這個位置除了憑藉與吳肅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外更有其過人的本事。從他走動的步子裡如夏便知他是高手。

衛僕進屋仔細行過禮後,方道:“王爺臨行前確實交代過,如今時局不明時期非常,王府內已加派重兵確保……”他尚未說完,便被如夏打斷,“我只想回家去看看父親是否有留下……”她語帶哽咽,並未將話說完,閉上了眼睛,良久方道,“傍晚便回。”

現在已是亥時,王府距離方府並不遠,衛僕見她神色悽婉,便道:“衛僕這就下去準備。”言罷躬身退下。

王府侍衛林立戒備森嚴,縱使她武功高強,可想要不驚動任何人離開王府也並非易事,強行衝出不是不可,只是她還不想站在吳肅的對立面上,若能不動手悄然離開,那是再好不過。再有,她要回方府取回自己那把削鐵如泥極為順手的寶劍。

回方府的路上,衛僕、靈雅隨行,所帶之人不過二十,俱是好手。可畢竟出了重兵把守的王府,而且衛僕帶得人也不多,這正合了如夏的意。

方府只有幾個留守的僕人,而今還不知主人已故,面帶微笑熱情地迎了如夏一行人等進府。

進入府門,衛僕將那隨行二十人佈置在府中各處戒備,靈雅則隨如夏來到大司馬的房間。

推門而入,迎面便見案前牆上掛著一副字:一生戎馬君恩重,忠心無二渡門庭。案上的劍臺正擱置著一把劍,恰是如夏出嫁前留在家中的那把隨身佩劍。

七日前,如夏傍晚趕到方府,因第二日便要嫁給吳肅,佩劍又是方白曉的象徵不便帶入魏王府內便留在了這裡。原還擔心大司馬會將此劍藏起,沒想到不僅沒有束之高閣反而將此劍放在了內屋,如此倒為如夏省下不少麻煩。這把劍原屬方白曉,但並非方白曉日常佩劍,後如夏自方白曉屋中翻出又使得趁手,便一直帶在身旁。當下來不及細想,就在靈雅欲邁步跟進門的同時,如夏回手便是一掌,將靈雅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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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靈雅進了屋,關好門,取了劍,換上大司馬的外袍,將自身衣物藏入床下,一氣呵成,如夏一刻也不耽擱地出了房門越牆而去。前後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待衛僕安排好方府守衛來到大司馬房前久候不見如夏出來,便前來喚門。待察覺不對推門而入發現昏迷不醒的靈雅,衛僕頓時面色大變!

如夏剛好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邯郅城,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未多想,急急在城郊馬驛買了匹馬,問了去夏國的路,便策馬疾馳而去。

即便快馬加鞭,一時也無法跑出吳肅的封地。急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如夏疲憊不堪,想著已離開邯梓城很遠,應該不至於被追上,深夜山路難行,索性下馬休息,幻境中沒有妖魔鬼怪,這樣的夜晚並不難熬。只是萬萬沒想到,半夜察覺有異睜開眼時竟看到衛僕跪在自己面前,抬眼掃去,除了面前跪著的衛僕,遠處火把下黑壓壓還跪了一大片。

如夏早已睡意全無,起身欲扶起身前跪著的衛僕,怎料衛僕不肯起身,破釜沉舟地道:“王妃突然失蹤,衛僕無法向王爺交代,只能待王爺回來後以死謝罪。但衛僕心中有一事想問,望王妃成全!”衛僕重重向她磕了個頭,如夏急忙阻攔不讓他磕下第二個:“何事?你直說便是。”

衛僕道:“衛僕想知道,王妃為何突然不辭而別?”

如夏心中有愧,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當下面對對吳肅忠心耿耿的衛僕,個中原委難以說清也難以啟齒。

良久,得不到回答的衛僕低聲道:“十歲時,衛僕跟著不及七歲的王爺離開京城趕往封地邯梓城。中途連遇三波刺客,幸而護送的將軍耿直不為利誘,盡職保護王爺,但王爺依舊受了傷,途中高燒不退險些喪命。當時王爺身邊除自幼陪伴的衛僕外原還有安詳公公伺候,可惜安公公在暗中替王爺試菜時被毒死。如此,王爺身邊只餘衛僕一人可信。一路荊棘,終於到了封地,為王爺看病的大夫被人收買,給王爺下了重藥,衛僕發現時想要拼命,王爺卻命衛僕隱忍,只將藥偷偷換了。封地的官員面對一個七歲無依無靠的孩子,無不陽奉陰違,不暗加毒害王爺的已算好的,在這樣的環境中,唯一能讓王爺感到暖意的便是京中淑妃娘娘一個月一封的書信。可也不過一年有餘,上京便傳來訊息,淑妃娘娘亡故……”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沒有哽咽也沒有求憐,只是那樣低聲地敘述著,“王爺孤苦,這麼多年,未曾有人真正走進他心裡,那些府裡的美婢也不過是個幌子。衛僕從未見過王爺真心待哪個人,唯獨王妃,僅有王妃。可王妃今日卻欲棄他不顧,衛僕不懂,還請王妃清楚明白地告訴衛僕,此番為何不遲而別?即便是讓衛僕死,衛僕亦不會有絲毫怨言和猶豫。”

本字字鏗鏘,卻語氣淡然,如夏有種錯覺,若非她是吳肅的王妃,衛僕這樣的人絕不會對她屈膝而跪。

夜風吹過,字字消散,她從未想過吳肅年幼竟是這般遭遇……心情複雜地看著衛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又一次試圖攙扶起衛僕,衛僕依舊不動,只得重新坐下與他平視,緩聲道:“我與你回去便是。”隨後又加了句,“今日之事我會親自向他解釋。”

五日過後,吳肅回到王府。她相信吳肅已經知道自己暗中離開的事,也已思索多日該如何解釋。想了很多,想撕開冰山一角坦言相對,可一想到自己嫁給他是為了毒殺他,便不知該如何開口。

撒一個謊便要圓無數個謊,何況她撒的最大一個彌天大謊就是她根本不是他所愛的那個方白曉……一想到這裡,便心生去意。

吳肅回來已有兩日,卻一直不曾見她。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靈雅請了她去書房。

推開門進去時,只見吳肅正坐在案後,不過幾日不見,似清減了不少。

清晨的陽光映在他的側臉,朦朧中有幾分蕭瑟。手中一本書,目光落在其上卻又似看向了別處。

如夏走近時,他亦沒有察覺。

突然想起衛僕的話,當自己還在下水抓魚上山採蘑菇用雪團砸路人嬉鬧的年紀時,吳肅已經遠離父母親人,在陌生環境裡與一群大人虛與委蛇,在各種暗殺下毒中艱難求存了。他的成長本就佈滿陰謀和血腥,他的善於偽裝何嘗不是一種自保的本能。心中升起絲絲憐意,可終究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因若要坦言一切,至少要說出自己此番嫁給他是為了毒殺他,不只是難以啟齒,還擔心他聽後會不會心生猜疑甚至對她失望,便這樣望著他怔忪了起來……

直到他先行開口:“皇上派了刑司案徹查大司馬的死因,懷疑大司馬是本王所殺。”他抬眸注視過來的目光中,有小心翼翼的審視。

只是她來不及迴避便那樣不期然地望了過去。如夏聞言第一反應便是凌皇已經回不了宮了,怎麼可能派刑司案來徹查大司馬被害一案?!事到如今,他依舊不願坦言……有些傷心,有些氣惱,更多的卻是不想再糾結這些事的逃避。便在他的注視下,側過了臉去。

“你果然也這麼認為。”沉默中,吳肅道,“既然已認定是我所為,為何不殺了本王報仇?”

有許多不殺他的理由,蜂擁而至一時全堵在心口,其中一個便是她不是真的方白曉。

他起身來到她面前,注視良久。輕緩而易碎的聲音彷彿不是出自他口:“既然走了,又為什麼回來?”

想到回來的原因,不是為了衛僕的衷心,更不是為了衛僕的強求,而是……

卻聽他又一次開口,聲音已近在耳側,輕緩而帶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誘惑和期許:“為何不選擇信我?”

怎麼信?!怎麼讓她信?她只厭惡為什麼無法心安理得活在他編織的謊言裡,更痛恨自己同樣在為他編織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他奪天下、殺大司馬、殺凌皇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的欺騙,而自己也不得不欺騙他!其實不願,不怪,只是不能。

她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於他專注而無法迴避的目光下,緩緩道:“我回來……是要休書的。”

已快接近鬢邊的指尖就那樣突兀地停在了半空,她瞧著那指尖,繼續道:“從今往後,你我一刀兩斷,生死無關。”

一紙休書飄落到她腳前時,她毫不猶豫彎腰拾起,轉身而去。

起初風聲如刀般割過耳畔,究竟騎了多久的馬又騎到了哪裡都沒了印象,而後,馬兒有沒有在走,又走了多久,也已記不清了,怎麼到得湖畔,怎麼坐在了樹下,都已忘記,只在有了感覺時,覺得疲憊不堪。大概是病了,吃不下,睡不著,只倚在樹下,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滿天的星辰,天地之大,卻已無處可去。眼角的溼潤,是她想念父母想念炫盡哥哥的淚光,可還有她不願承認的狼狽及如今處境的不堪。

懷中是他給的休書,她這輩子還沒真的嫁人,沒想到就收到了一封休書,原該扯了丟棄,可此時卻平整地放在胸口,緩緩將其取出,開啟來,黑夜中,字跡恍惚,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不知為何而哭,不知為何而難過。抽泣著,打了火摺子,稀裡糊塗地奇怪這休書字怎麼這麼少,火光中,看清了上面寫著的字:無論何時歸來,我都等你。落款:肅。

竟放聲大哭。

吳肅怎麼又騙她,怎麼能又騙她!

這哪裡是什麼勞什子休書,根本連休書兩個字都沒有!

他為什麼總騙她?看她好欺負很好騙是不是?竟然在這麼嚴肅認真讓人傷心流淚的休書上都騙她。實在太可惡了!

想將這假休書撕了,可出手使力卻終究停在了半途,□□了半天,氣怒交加地將紙團成一團扔到了一邊。憤恨跑到湖邊對著湖面大喊:“我不會回去的!”

“我不會回去的!!——”

夜風吹來,彎月在雲層中露出了皎潔的臉。

寂靜的夜,輕緩的湖水輕輕拍打在岸邊。

也不知為何,原本的傷心難過變成了氣憤和不甘,還有一絲連她也不明白的破涕為笑。只是靜下心來,重又坐回樹下,目光落在那紙團上,鬼使神差地拾撿起來,在手中鋪展開來,即便再無火光,亦可清晰地辨識出上面的每一個字,甚至是每一筆每一劃。

無論何時歸來,我都等你。

只可惜,他真正等的那個人,永遠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