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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我的青春並非一帆風順,雖然,坦白說,大伯和大伯母從來不曾惡待於我,甚至還在許多小細節上專門予我以關照,刻意拉齊我和堂姐的待遇。我感念他們的體貼照顧,不願讓他們看到內心的傷痛,日間總是笑著,然,每到入夜,抱膝而坐,聽著那種唯獨最為親近的家人之間才能具備的會心歡笑,總是難免感到一絲觸動。眼淚常常是儲在眼眶裡,儲著、儲著,一個不小心,便沿著眼眶滑下,流過臉龐,直到下巴。

好像是初中的時候,去逛二手書攤,無意之間在一本《心靈雞湯》上看到這樣一段話:別人放棄,自己還是堅持;別人後退,自己還是向前;眼前沒有光明希望,自己還是努力奮鬥……這是古往今來一切成功的人之所以走向成功的必由之路!

我想我並不追求做一個所謂“成功”的人,但卻毫無疑問,被“眼前沒有光明希望,自己還是努力奮鬥”這句話中所傳遞出來的某種光熱所深深觸動。我讀著這段話,反覆閱讀,一遍一遍。

我缺乏關愛,但從小就不缺乏奮鬥的心,因為懂得,不努力奮鬥,便得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人會同情,活該被人踩在腳下。

媛媛卻是相反,過於優越,從小就衣食無缺,人生路上,不需要任何追求,所以連個噴嚏咳嗽,都可以成為縱容自己傷心恐懼的理由。

我想,我該帶她看一看這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一味躲在哲學書籍中;另一方面,我成長路上最重要的老師,李教授多年來,一直持續關注中國農民的心理健康問題,所以來到斯坦福之後,我秉承了他一貫的追求,把論文的著眼點投向美國各個階層不同民眾的心理需求之分析比較。論文的選題很大,需要的支撐材料很多,亦需要我走在各個階層、各個地域的不同民眾群體之間進行實地調查。

就這樣,我徵得何太太的同意,每逢到假日,便帶著媛媛進行或短或長的旅行,有時是純粹地飽覽勝景;有時,則是去往普通百姓家,甚至,貧民區。

媛媛帶我品嚐各種世界上最為出名、最為昂貴的食物;我帶媛媛品嚐世界上最為普通、最為粗糙的五穀雜糧。

有一次,我帶著媛媛外出的時候,遇到山體滑坡,十分驚險地避過大難,卻和一整車的觀光者一起被堵在一個山坳裡。車上所有人都目睹了之前多輛車子被泥沙瞬間吞沒的可怕情狀,雖然僥倖避過,卻依舊嚇得臉色青白、神魂俱散,車裡無數人嚇得嚎啕大哭,或者,低聲飲泣。媛媛也顯然聯想到了某個場景,哆嗦得無法開口說話,伏在我的懷裡,整個人抖得像篩糠。

我緊緊抱著她,說:“不要緊,媛媛,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說著安慰的話,其實心中殊無把握,心臟在胸腔裡急跳,快得彷彿很快便會從口腔裡跳出去。

沒想到,話音剛落,抬頭便看到一架銀色的小型的直升飛機越過山頂,朝著我們的方向降落。

車裡爆出一陣歡呼,大家爭先恐後地朝著車門撲去,紛紛急著上飛機,媛媛身子弱,一不小心就被人帶出座位,推倒在地。

我驚得滿頭大汗,急忙俯身抓媛媛,一隻手死命拖著她,另一只手死命拽著前方靠背上的扶手。好不容易才從湧動的人流中把媛媛抓回來,我們兩個抱在一切,雙雙地“花容失色”。

然而,片刻之後,在撲往飛機的所有人都紛紛帶著失望之色在車子周圍駐足之後,居然看到有人分開人群,踏上汽車,朝著我和媛媛走來。

我抬頭看了一眼,禁不住脫口叫了一聲:“金大哥!”再也想不到,迎著我和媛媛走過來的人,居然是金光。

我和梁湛一起時,多少聯絡透過金光。只是自從那個雨夜之後,一切便漸漸走了模樣。

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我輕拍兩下媛媛,暫且放開了她,站起身來,走到車子中間的通道上,抬頭看著金光,微笑,許久,才多少有些哽咽地說:“哥,你怎麼來了?”

金光看著我,眼神中的內容十分復雜,許久,忽然張開雙臂,重重擁抱了我一下,說:“嚇壞了吧?”

我抬頭看他,說:“沒事兒!”一揚臉,眼淚就那樣突然間,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我的金大哥喲,多少年來,在多少無助的時刻,給過我多少溫暖和幫助!該怎樣告訴他,方才的片刻,抱著媛媛,說著安慰的話,其實我自己心裡,到底有多麼害怕;該怎樣告訴他,不管表現得多鎮定,其實我自己也還很年輕,在遇到危險時,很渴望有一個堅實的肩膀,可以讓我依靠!

我拭去眼角的淚,笑著說:“可別跟我說你專門開著飛機來接我們!”

金光略一遲疑,看了我一眼,便朝著媛媛鞠躬,十分恭敬地說:“梁先生委託我來接太太!”

媛媛驚恐地抬頭,盯著金光,似乎不解他話中之意。

我卻愣在當地,瞬間啞然失笑。

媛媛是他們老闆的太太,他們來接媛媛是十分非常正確的呀,可笑我,居然如此自作多情地以為金光,甚或某個人專程派飛機來接的人是——我和媛媛!

人家憑什麼接我呀!憑什麼?

我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方徐徐伸手,扶起媛媛,柔聲說:“走吧!媛媛,這一帶地質發生如此鉅變,誰也說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早點離開也好!”

媛媛跟著我和金光走向飛機,臨到要登機了,忽然站住,有些遲疑地看著金光,顫聲問:“他、他也來了嗎?”

金光恭敬地答:“梁先生在非洲督工,趕不及過來看太太!”

媛媛“倏”地松了一口氣,抓著我的手,說:“西西你先上!”

媛媛已經懂得照顧我了,我真該立即全世界燃放煙花,熱烈慶賀!

我在媛媛的肩頭抱了一把,笑著說:“人家專程派飛機過來接太太,萬一我上去,被人誤以為是歹徒劫持飛機,打下來可怎麼辦?”笑笑地把她推上了飛機。

直升飛機的螺旋槳在空氣裡迅速地飛旋,發出一陣低密的“嗡嗡”聲。我方才一直高度緊張,此時放鬆下來,難免有些暈眩,靠在後背上休息片刻,忽地想起一事,問金光:“你們如何找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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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一個男子介面說:“魯小姐您的手機……”

呃……關我手機啥事兒?

金光瞪了男子一眼,轉頭向我,略一遲疑,溫和地說:“你這手機,當時經過了改裝,是我們研發部最早研發的衛星手機……”

“可是我根本沒有裝gps軟體……”

“是透過晶片密碼!”金光略一遲疑,說:“這本是梁先生囑咐研發部門專門改裝了,預備送給梁大小姐的禮物。當時技術剛剛出來,這種改裝手機,全公司一共也只有兩個,一個先生自己用著,另一個……那一次,先生打電話吩咐我把手機送到公司……”垂下了眼睛,大約是不想勾起我的傷心事兒吧!

其實,有什麼可傷心的呢?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多少有些可笑倒是真的。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某個人不知為何,在公司裡大發脾氣,陰錯陽差地摔壞了我的手機,再陰錯陽差地拉著我壓了半夜馬路,第二天一早,在公司裡留字條,把這個手機“賠”給了我,只怪我神經太過大條,分手了,居然忘記把手機換掉。

我看著金光,笑:“幸好有這手機,否則我和媛媛就麻煩了!”一邊笑著,一邊在心底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買一個新款手機給自己“壓驚”,好好慰勞慰勞自己。

經此一難,何太太再不許我單獨帶著媛媛外出,又開始不分場合地派了大批的家僕侯在周圍,便連媛媛想自己打杯熱水都會有人攔著,怕她燙到。我無奈地瞅著,許久許久,終究無法忍耐,找到何太太理論數次,才終於又給媛媛贏得相對寬鬆的環境。

好在媛媛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見到何太太時也不再是一味地懼怕,偶爾流露出幾分母女相依之情,何太太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內心狂喜。她明知我在治療媛媛一事上頗費心血,幾乎稱得上“鞠躬盡瘁”,感激之下,即便我偶爾無禮頂撞,她也頗為容忍。為表心意,便派人重新裝修了母親的中餐館,源源不斷給母親派送精美禮物,更是在酒業公司中,把父親的職位連升數級……

一切,很美好!

美好的生活……就該是這樣!

……

當冰雪再一次覆上美洲大陸的時候,大洋彼岸,遙遙傳來訊息,何媛媛的先生不知何故,忽然想到要同自己的妻子一起過聖誕節,先是親自到英國紅杉集團總部拜望,得知何家預備到舊金山過節,便又輾轉把禮物送了過來。

何太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隱約笑語:“我就知道他今年必定有所動作。他六弟剛娶了陶家小姐,不得了呢,中東那邊做著好大的生意……”

我不是商人,最好還是不要聽到這些經商方面的訊息。

只是,聖誕節就要到了?

這麼說……

我毫不猶豫地跑到城市學院找大歪,問:“可以陪我一起過生日麼?”

大歪擺出驚喜萬狀的表情說:“為何突然想通了,把這個重要日子告訴我?”

我笑:“想要禮物啊……”發現自己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只為某個人給何家上上下下都送了禮物,連司機保姆都無所不包,卻偏偏漏掉了他妻子無比重要的心理醫生我,便立即耿耿於懷地趕緊尋找其他彌補渠道。

母親的後夫,那個廣東籍的疲賴男人不知何故,離開了自家的餐館,很長時間沒有訊息。而我那個剛剛有所起色,頗有點“春風得意”味道的生父則不止一次含糊其辭地在我面前提到,他根本沒有同母親辦理過離婚手續。

我鄙夷地看著他,問:“你想說明什麼?”

他懊喪地低垂著頭,說:“我錯了,西西……”

我嘆氣,再嘆氣,說:“爸爸,平安夜一起去紐約如何?”看到他眼睛生亮。

於是,闊別十餘年之後,在紐約唐人街一家不起眼的中餐館裡,我們一家三口……呃,連上我“男朋友”大歪同學,共是四口,重新聚首。

父親原本不願踏進繼父的餐館,卻無奈我那吃苦耐勞的老孃不停碎碎念著:“今晚人多,正好賺錢!”一直在店裡忙活,堅決捨不得放自己休息。

我冷冷地瞅著父親,冷冷地說:“如果你堅持認為自己的面子如此重要,就請回吧……最好連我也不要相認!”終於逼得他在現實面前,馴服地低頭。

父親終於走進了那間自己最不願意進入的店子,母親則在一連串心疼而難以置信的驚呼中,眼睜睜地看著我蠻橫地趕走了客人。

我笑嘻嘻地抬頭看著他們,笑嘻嘻地說:“我想過生日!”說得二老一起愣在當地,眼角泛潮。

母親親手給我烤制了一個蛋糕,父親親手給我調製了一杯雞尾酒,而多才多藝的大歪同學,被我逼著進行歌舞表演。

多少年、多少年了啊……沒有經歷過這樣一個溫暖的夜晚!

開始的發展很普通,後來卻頗具戲劇性。在喝過不知多少杯酒之後,父親突然跪倒在母親面前請求原諒,母親嚎啕大哭……

大歪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扯著我往店外走。

這家店位於canal st街,熱鬧非凡,從最炫目的珠寶到最破舊的簷壁;從最美味的小吃攤和最神秘的古董攤……雖然整條街道上塞滿了各種膚色的不同國家的移民,但最多的,卻還是黃皮膚黑頭發的祖國同胞。

我任由姜同學牽著手,牢牢地牽著,在街上漫步,從peal paint藝術品市場上淘了數件廉價的小東西,然後逛進了無比親切的“珠江百貨公司”,買了一盞傳統紙燈籠,拎在手上一搖一晃;特特到地下商場享受了一場舒服的指壓按摩,然後我突發奇想地說:“咱們去佛寺看看?”

“這是聖誕,不是佛誕日啊……”大歪同學無奈地瞅我,卻終究是陪著我去了最近的一處佛寺。事實證明,在平安夜逛佛寺,不是我一個人的獨有愛好。寺門外的街道上擺滿了聖誕樹,而寺裡的香火旺盛得出乎意料。一位正在燒香的女士一本正經地告訴我:“神仙當久了,應該都是朋友。耶穌過生日,佛祖應該也要趕過去送禮。正好一起燒香,一起許願,估計神仙心情一好,這願望也容易達成一些!”

什麼叫世界大同來著?我聽得無比拜服,實在覺得自己太out了。

當我們好不容易重又逛回了繼父的餐館,隱約看到店前立著一人。夜色黯濃,遠遠看去,不過是一團並不明朗的淡影,但我一瞬間覺得頭暈目眩,緊張地抓著大歪的手,掉頭就走,說:“我們再逛一下、再逛一下……”

我懷疑自己再次病發了,因為雖面目難辨,但一眼看過去,卻認定了自己看到梁湛。他應該正在舊金山陪著媛媛……不可能、不可能到這裡的啊!

走出數步,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害怕,倒在大歪懷裡,艱難地問:“我媽那個店子前面……是不是有人?”

大歪回頭仔細看了看,說:“沒有啊……”

我點頭,疲憊地點頭,說:“我累了……”被大歪一個暴慄敲在額頭:“累了還往這邊

走……?”

我跳起來打他:“反了你啊,居然敢動手……”兩個人打打鬧鬧地跳回店子前面,果然沒人。我回首,看著前方晦澀的黑暗,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如對上一道難以察覺的目光,溫柔且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