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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睜開眼睛,整個身體的感覺都十分奇異,有種不住下沉的重力,彷彿是墜在一個難以醒轉的夢裡。徐徐地翻身坐起,頭腦裡還有些暈眩,我四處張望,確定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然而奇異地,又有種難解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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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還盤旋著一陣突如其來的奇異的甜香,一句溫柔地呢喃在耳邊,綿綿不絕的話語:我愛你,西西……

他在哪裡?

對我說這句話的人究竟在哪裡?

舞池裡高貴典雅的紳士淑女……陪著我喝酒聊天的金髮帥哥……他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輕輕低頭,在手背上印下溫柔一吻……

許多的畫面一張一張復舒過來,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

忽然有種恐慌,我擔心自己的頭腦再度出現了問題。

會不會那一場舞會,那一句表白,那一串懸在頭頂五顏六色炫目的光,甚至於呆在格林尼治的那一段純美時光,其實全部,全部都只是我幻想出來的呢?

一時如此害怕,完全沒有勇氣走到鏡子面前,害怕會從自己的瞳孔中間看出某種異常,然而很快,我的注意力便完全被那面鏡子吸引住了。

鏡子的造型十分尋常。青色的邊框,平直的線條,光滑的鏡面,看起來很簡單,但據說這種青色提取自非洲的某種特殊天然礦石,其實造價十分昂貴。

我知道這種鏡子,因為他在金融街的臥室裡便懸著一面。

曾經多少次地從極度纏綿的疲憊中掙扎出來,跪在床上,盯著鏡子,輕輕用手指理著頭髮,看著自己嫣紅的臉頰上綴著的汗珠;看著鏡面中間懵然多出一人,在身後露出森森白牙,猛撲下來,彷彿要在我的脖頸上咬出一個極大的口子,當真落下來時,卻是極細密的親吻,像是無數的珠子細細落進篩盤,牙齒磨在皮膚上,酥酥麻麻……

下意識地偏頭看向左側,果然看到一個書架。造型有幾分類似,然而材質同金融街的那個書架不大一樣。信步地走過去,發現上面是各種各樣的本子,大大小小,厚薄不一。

因為職業習慣,下意識地便伸手到二層,因為那些本子的長相酷似李教授的病歷記錄卷宗。

拿到手裡仔細一看,還真的是病歷記錄卷宗。心底掠過一絲訝異,隨手翻開,速讀幾頁,目光被瞬間膠著,再也轉不動視線。

這是一份有關輕度精神分裂症治療的病例筆錄卷宗,開頭是幾個治療方案的利弊分析,字跡很熟悉,正是李教授的手筆。不同的是,這個卷宗中間,加入了許多的討論意見和許多其他的東西。

在開初的幾頁,李教授詳細解釋了幾個治療方案各自的利弊,首先排除了手術治療,認為風險很高,而且實施的必要性不大。其次是藥物治療。他詳細陳述了各種通用藥物,比如西藥裡常見的喹硫平片和帕羅西汀,比如中藥裡常見的幾個配方。他詳細分析了每一種藥物的用藥週期和可能產生的毒副作用,比如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容易引起伴發性抑鬱症;如果藥量控制不夠到位的話,有可能一定程度上損傷智商等等。最後是非藥物性治療方案,擬主要採用移情、分散和疏導的方法來實施治療,好處是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用藥風險和毒副作用;難度在於,這種方法,對病人本身的承受能力和配合程度要求很高,如果治療效果不佳,有可能錯過最佳用藥期。

有人在幾個治療方案下面做了詳細批註,進行了各種詳細的詢問和註解,最後在“非藥物性治療”方案下面畫了紅圈。

然後討論治療地點,從國外到國內乃至我的家鄉;從醫院到各種醫療機構乃至風景名勝之地;最後選定了一家天津的療養院,看到某個人批字表示,會安排人儘快把這家療養院買下來。

接下來便是治療過程當中的各種討論和詳細記錄,包括每天的病症表現,治療措施及各種資料變化。

實在太熟悉,點點滴滴都是自己的經歷。真的完全用不著懷疑上面記載的東西會同另外一個人相關。

這麼多年以來,我時時看病歷,時時剝離出其中的各種資料進行研究,當然對上面記載的各種病症分析和病程進展都一目瞭然。然而,當真看到自己的病例時,感覺卻十分奇特,像是忽然自軀體中分出一人,站在世界的另外一端,重新審視自己。

放在治療病錄下方的,是一個厚厚的記錄本,確切說,是一份流水賬。翻開檢視,裡面詳細記載著我生病期間每天的飲食情況,睡眠時間,戶外運動。

起初的一段時間,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室內休息。然後有一天,療養院裡發生了一件事兒。有一個跟隨家長前來遊玩的小孩子被埋在沙子裡的鐵釘扎傷了腳,哭喊著從我的視窗經過,於是當天傍晚,我終於從室內走向室外,拿著耙子,把整個沙灘從頭到尾都仔細淘理了一遍,直到天色全黑。從那一天開始,我的病情開始明顯地好轉。

翻過頁面,我看到了一行字:“今天終於得到李教授的批准,在西西入睡之後,進去看她。她瘦了很多,睡顏平和。很想看看她額頭的傷口,沒有勇氣……”

繼續往下翻,在記錄本上,我看到自己依然不屈不撓地埋頭在沙灘上清理小鐵釘;看到自己終於從痛苦中掙扎出來,重新展露笑顏;看到自己終於可以走出療養院,走到對面的小吃店裡吃東西;看到自己終於有心情買了一件漂亮的,胸前有只巨大的咖啡貓的淺黃色t恤……

“聽說西西感冒了,無心工作,只想看她。最快的航班不知道是幾點……要不要乾脆,買一架私人飛機?”

又是一些有關我日常生活的記載。我看到自己開始跟著園藝師培植盆景,記錄本裡附有詳盡的圖片。原來我曾經擺弄過那樣漂亮的盆景,匆匆走過歲月,竟然連自己也不復記憶了。

“天津下著大雪,天氣狀況不適合飛行,但今天是西西的生日,一定要過去看她……她穿著紅色的羽絨服,坐在棕櫚樹下堆雪人,很美麗……”

我知道的,那一年的生日,我的意識剛剛處於將醒未醒之間,一個人在療養院裡踏雪,忽然想起幾年前,在同樣一個飄雪的生日裡,有一個人帶我壓馬路,於是,拿起鏟子,走到樹下,堆了一個雪人,輕輕伸手,拉著雪人的手,輕輕問:“你能陪我散步嗎?你為什麼不說話……”

“今天進入病房的時候,突然聽到西西說話,幾乎要離開了,才聽清楚她說的是‘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我的親愛的……’輕輕翻身,唇角含笑……我這樣自私地隱瞞她,欺騙她,她的夢境深處,卻依然有一個暖暖的角落單獨包裹著我。突然很怕她陡然睜開眼睛;很怕彼此對視時,發現留在她眼裡的,只剩下了輕蔑和失望……”

一頁一頁地翻下去,每隔幾頁,便會看到他留在後面的隻言片語。

他有空就會去看我,從世界各地匆匆趕來。李教授認為我的精神狀況極度不穩,適宜靜養,禁止他直接見我,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在我入睡之後才能進到病房。當然,偶爾也有那麼一次兩次,是在我必經之路的旁邊商店裡,或者,高坡上。

我終於從記錄裡知道,我原來是在1月18日那一天買到了網球拍,商店附帶贈送了一雙十分耐磨的小跑鞋。我終於從記錄裡知道,我跟大歪同學出去買啤酒的那一天,頭上戴著的是一頂紅色的太陽帽……

“聽說西西今天會逛商場,所以一早就趕到二層的監控室裡。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看到她走過來了,慢慢走到我的正下方。她的頭髮比從前長長了一些,已經長到耳下。七零八落的頭髮,好像沒有修剪,但不需要修剪,我的西西永遠是漂亮的。看到她搓手,應該是感覺冷了吧……”

原來李教授給我捎來的那雙手套是他買的,難怪那樣地貼合心意。

從二月份開始,中間斷了兩個多月,只有我的各種相關情況記載,卻不見他的字跡。

一直到五月份,又才終於看到他寫下的字。

“終於出院了,很想念西西。午夜才到天津,西西睡著了,笑容很美。李教授告訴我,她的病情已經大幅度好轉了。不知她究竟夢到了什麼,笑得這樣甜……”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何太太曾經告訴我他在辛巴威受傷的事情。應該是不錯的,他在這裡所提到的住院,應該就是何太太曾經告訴過我的那一次受傷。上一次受傷,他住院兩個多月;這一次也差點兒回不來。忽然感覺到由衷地擔心,不知道他究竟在非洲幹著些什麼樣的事情,為何會一次又一次地受重傷。

“李教授要求我提供rt投資計劃書給西西翻譯……真的應該給她嗎?只怕以後,永遠也無法再面對她……”

厚厚的記錄本,一頁一頁,詳盡地記錄了天津一年,我所有的生活細節。

然後,放下記錄本,我看到了許多裝訂成冊的資料,翻開來,是我在斯坦福期間採集的各種論文資料和研究報告,我的日程表,我的計劃書,我的各種獲獎狀況……

後續的各種記錄中,鮮少再看到他的字跡,然而紙頁上重複留下一重一重的指印,他應該是反覆地翻看了無數遍。

這些記錄裡平鋪直敘,沒有任何的修飾,就是單純的一個流水賬。但字裡行間詳盡的記錄和近乎精密的行程安排告訴我,分別的四年之間,他的腳步一直追隨著我。

當我帶著媛媛在舊金山歌劇院裡看歌舞表演的時候,我們坐在一層,他就在我們的頂上;當我和尤里同學在酒吧裡拼酒的時候,他其實就在我隔壁的包間;當我笑著,把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摘下來,輕輕拋還給阿隆帥哥的時候,他就在我身後不到兩百米的咖啡館裡;當我跟大歪同學手牽手逛街的時候,他經常徐徐地開著車子,跟在我們的身後……當我去給章靈娟的婚禮當伴娘時,他原本還在做一個重要的企劃案,因為聽明蘭請假說要做客,他便在兩個小時之後驅車來到了酒店……

他一直很忙,所以不能抽出太多的時間過來看我,但這些詳盡到近乎繁瑣的記錄告訴我,只要沒有工作,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我的身邊……

不知道究竟看了多少,只知道各種詳盡的記錄一眼看不到頭。

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只知道室內的光線漸漸黯淡,不知不覺,淚水浸透了雙眼……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說:“西西你醒來了?”

我轉頭,看到梁大小姐。

我哽咽著問她:“粱湛他、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倚門,看著我,目光十分復雜,許久,終於開口,一字一句說:“西西你聽我說,你這次來英國進行的學術研討,是我贊助的。”頓了頓,又一字一句說:“你還得留在這裡一段時間……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曾經被一個人,如此深沉地愛過……”

我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心頭卻有恐懼的陰影掠過,反手在眼睛上擄了一把,拭去淚水,抬頭問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她走過來,低頭看我,目光中帶著憐惜。然後,她伸出手臂,十分溫柔地擁抱我,徐徐地,一字一句說:“你們不該相識,這是一個錯誤,但我還是要感謝你,西西。感謝你在他本該是陰鬱到底的生命裡,撒落一路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