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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紫禁戰天下

“可惜。”葉孤城輕描淡寫的吐出這樣兩個字,卻緊緊握住七星劍,手指骨節清晰隱隱泛白,可見其內心遠沒有表面那般雲淡風輕。

陸小鳳抱肩一笑,卻死死盯住這位白雲城主的臉,他在疑惑,像葉孤城這樣的人,即便死亡就在眼前,也未必會緊張,到底是什麼讓眼前的劍客這般失控,連握劍的手,都沁出汗津。

“可惜什麼?我們該是朋友。”

葉孤城對陸小鳳話不置可否,一時間,兩個絕世劍客,兩個頂尖高手,一位至尊帝王,竟皆沉默在這冷峻的金鑾殿上。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曾算計的胸有成竹,卻沒料到事情會橫生枝節,發展到這個地步。到如今,這一局已經無可推敲誰勝誰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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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讓人沒想到的是,沉默中最先開口的卻是西門吹雪,

“我七歲學劍,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敵手。”

怎麼去形容呢?未遇敵手對任何一個江湖人來說,都可算是驕傲與榮耀,然自西門吹雪口中,竟是帶著濃稠化不開的落寞,

“何必跟他們說這些,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人在高處的寂寞,他們這些人如何能懂?”這是葉孤城第一次見西門吹雪,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卻對西門吹雪如此慷慨,足見兩人果然是惺惺相惜。

“我的手中有劍,你的手中也有劍。”西門吹雪緩緩道,

“是。”感概完畢的葉孤城,又恢復單個蹦字的本性,

“那我們的約定還算不算。”好在西門吹雪不計較,

“算。”反正算不算的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在外人眼裡,葉孤城大有豁出去的感覺,實際上在葉孤城的內心,卻比過去這二十七年以來的任何時候都平靜。

魏子雲終於來了,左手拿刀右手提盾,大聲吼著護駕,帶著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在刺殺、救駕、約架等一系列事情結束以後,衝進了金鑾殿。

然而,看看朱棣那張黑的一塌糊塗的臉和金鑾殿內的情勢,魏子雲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來的有點晚。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你娘的葉孤城,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行刺皇上?!你已犯下死罪,兄弟們,把他拿下。”魏子雲總管御林軍,深知救駕來遲之罪責,他對龍椅上那一位的脾氣可是再瞭解不過,且莫提當年奪位時的嚴酷,只說如今,有多少前朝臣子因對朱棣不忠而命喪黃泉?

魏子雲只恐怕,若是再不趕緊請罪拿下主犯,頭上這頂烏紗不保事小,連累全家老小腦袋搬家事大。

這可招翻了西門吹雪,

“難道要我跟白雲城主雙劍合璧,再易地而戰麼?我說的話,你懂不懂?”

西門吹雪的話既文藝又清晰,魏子雲撓撓絡腮鬍子鬍子,自動腦補翻譯成:小葉這條命老子保了,誰敢阻擋老子闖宮,老子宰了誰!

這著實令魏子雲頭痛,因為西門吹雪有句話說的很對,要是他跟葉孤城雙劍聯手,普天下,無人能擋。

一個刺客,能孤身闖進行宮行刺就夠令皇室蒙羞了,還在被這麼多御林軍團團圍住的情況下逃脫,這事要是傳出去,皇家顏面何在?自己這御林軍總管,還不被朱棣擰下腦袋來當球踢?

好在朱棣也不傻,深知逼的兩人闖宮絕非明智,只會徒惹笑柄,倒不如大度易得民心。況且,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這兩大絕世劍客,既然都不能為朝廷所用,那麼紫禁一戰不管誰死誰傷,對他的江山都是有益無害的。

“紫禁之巔,曠世決戰,朕倒也想看看,魏子雲,放行。”

皇帝發話,誰還敢不從,皆簇擁著跟在那帝王身後,前往紫禁之巔,唯獨陸小鳳依舊倚在一根金漆描龍的立柱旁,望向離去的那抹明黃色的背影搖搖頭,繼而旋身微笑,走近龍椅下首的一張梅花小几。

蠟燭爆出一截燈花,火苗微微拔高,映在龍椅下首那素衣男子褐色的瞳中,如冰湖置炭,為深眸籠上一層淡淡的煙霧,似是冷靜而不在乎,又更像是爆發前的最後隱忍。

“到現在這樣的時候,花兄還有心情飲酒?”陸小鳳突然一頓,奪過花滿樓的酒杯,仰頭飲盡那杯澄澈的清釀,好酒是好酒,只是那甘洌中,總有幾分苦澀凝在舌根處,

“花兄,我到剛才,才算真正佩服你……因為陸小鳳是個混蛋,總歸犯不著為了別人不惜自己的性命。”

陸小鳳這才明白,那舌根的苦澀不是因為酒,而是一種他不願意承認的人在過度緊張後產生的錯覺,他有很多朋友,花滿樓卻是獨一無二的,他很難想像,假如自己晚來一步,花滿樓是被暗衛亂箭射死,還是被葉孤城一劍穿心,無論哪一種場景,委實足以讓自己動殺生的念頭,管他對方是天子還是真龍。

“小葵不是別人,陸兄,”花滿樓溫潤一笑,起身展開袖旁摺扇,彷彿剛從鬼門關晃過的那個人不是自己,隨即又是沉默,抬起一隻手擱在陸小鳳肩膀上,花滿樓不曾說一個謝字,朋友間的默契盡在相對無言中。

凝重的大殿,金碧輝煌,可重重夜影下,即便宮燈遍佈點綴如晝,仍然讓人覺得無比幽深,如深潭之水,冰的人徹骨寒涼。

“哥哥?”

突然,立柱後傳來一個輕柔溫婉的女子聲音,影影重重的畫柱後,露出半個小巧的腦袋,不是龍葵卻是誰。

“哥哥可讓我好找,原來是在這裡偷酒喝,小葵不依。”

說著,竟當真的垂了腦袋,烏雲發,素手纖,指尖微微嵌進雕龍立柱上龍鱗間的空隙中,如今小葵的性格在花滿樓面前已經越來越接近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姜國公主,那旁若無人的撒嬌賭氣模樣,讓陸小鳳啞然失笑。

然而想到那帝王看向龍葵的眼神,再觀花滿樓在見到龍葵那一瞬間的微笑,陸小鳳已然預見,無論將來種種是福是禍,皆是一場理順不清的糾纏。

“小姑娘想喝酒,那我們明日就回江南,百花釀在這時節,正好。”花滿樓緩步走近龍葵,輕輕理順女孩的髮絲。淡笑間,隱去眉間所有憂慮,他能做的,唯有竭盡其力,能讓龍葵無憂快樂一天,便是一天而已。

“明天?可……哥哥,鳳梧姑姑說,明天皇帝哥哥要送請我喝在地窖藏了八十年的御酒,不嚐嚐,好可惜啊,我們晚幾天回江南好不好?哼,哥哥就知道自己偷偷喝酒,一點也不想著小葵。”

小葵不經意叫出一聲皇帝哥哥,那只是一種毫無特殊感情的習慣,她猶自沉在那八十年御酒的誘惑中,卻不知,她口中所謂的“皇帝哥哥”剛才差點要了花滿樓的命,更沒發覺花滿樓情緒的變化,倒是陸小鳳的眉毛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陸小鳳太瞭解花滿樓的個性,他是人淡如菊,卻不是麻木,與人無爭只是因為擁有太多而不屑於,無論是從花滿樓對洛馬的態度,還是從他對上官飛燕之死的評價,陸小鳳都深知花滿樓的謙然外表下,本性一副傲骨天成,有些虧他是絕不會吃的。

想當年,四條眉毛不過說了幾句無傷大雅的輕浮話,便被花滿樓一味心花怒放丹“耍”的像猴兒,所以現在,陸小鳳這一點也不擔心花滿樓是否被龍葵的話所傷,反而有些擔心,甚至同情龍葵。

“既然如此,那等回江南時,我在主府擺上三日酒宴,在天下人面前,讓小葵可喝的夠可好?只是現在,不許你再惱了。”花滿樓這一回的語氣並沒有像以往那般溫和,反而帶了幾分硬朗,亦不同於往日的與世無爭,彷彿醞釀太多的情感,面無表情的哥哥讓龍葵害怕,

何況,她本就不是真的惱怒於他。

“哥哥,你是生小葵的氣麼?我不是真的惱,我只是……怕,我怕哥哥不想著小葵,就會忘記小葵,就好像每次說只離開一會,卻再也不見了,我……”龍葵還想說什麼,花滿樓卻打斷,

“就這樣吧。”這一次的聲音,更為決絕,終究淡淡一笑,卻背對了龍葵,彼時朗月清輝,襯得大殿上金磚清涼如美人冰肌玉骨無汗,卻讓那猶自驚疑的姑娘更為不安,

“哥哥,小葵只有哥哥,不要不理小葵,”龍葵心中一急,只能在背後死死抱住花滿樓,記得初見時,她也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抱著那個男子,淡淡的花香,讓人心醉而依靠安心,瞬間覺得,不論是千年前生離死別的苦楚,還是祭劍時翻滾的漿液融化身體的痛楚,亦或是這千年備受欺淋的等待煎熬,那寂寞仿若心肝時時刻刻置於滾油中翻來覆去的煎炸,只要能重回這個懷抱,就是值得。

如今那淡淡花香依舊,哥哥卻又是背對著自己。

龍葵不懂埋怨任何人,卻突然越發想離開這座紫禁城。

並很自然的想到,若非那個皇帝硬將自己和哥哥分開居住,整日讓那鳳梧姑姑寸步不離的拉著自己說話不說,還派那麼多漂亮的姑娘圍在哥哥身邊,今日豈會惹得哥哥生氣?

要知道,龍葵對她那位摘星哥哥“當年”的話一直記憶猶新、言聽計從。

她的摘星哥哥可是千叮萬囑過,一定要常常抱著哥哥,才能看住哥哥不被別的姑娘搶走!

“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其他姑娘了……我,我比她們好!我們現在就回江南,小葵想家。”帶著淡淡的倔強,龍葵抱的越發緊。

看著如此緊張的龍葵,陸小鳳終是忍不住笑出來,剛要開口,卻聽花滿樓淡淡道,

“小葵本就是公主,皇宮一直是你的家,這裡有很多你舍不下的東西,也有很多我給不了你的東西,所以哥哥不忍心,哥哥不忍心小葵為我放棄任何東西,卻更不忍心久久留你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小葵有的從來唯有哥哥,過去,現在,一直都是。我想跟哥哥回家,現在就回家。”龍葵已經隱隱要落淚了,

陸小鳳點點頭,到現在,他實在是佩服花滿樓,沒有詆譭,沒有要求,依舊是謙謙君子,卻片語間,斷掉龍葵今後與這座紫禁城的所有聯絡,更無形中抹殺了朱棣在小葵心中的所有的地位。

然而,猛然想到什麼的陸小鳳又搖搖頭,他不是第一次見這樣腹黑的花滿樓,卻依舊感慨萬分,

只對那死死抱著花滿樓的龍葵道,

“傻丫頭,你哥哥怎會不要你,他方才第一句話不就說了,回到江南便在主府擺三日酒宴,你難道不曉得嗎?花家從來只有婚宴喜酒,主府才有大宴三日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