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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八章

酒店的洗手間燈光熾亮,亮的發白。站在鏡子前,衛薇怔怔望著自己。

她剛剛化了個妝。

妝容有些豔,令鏡子裡的她愈發成熟而嫵媚,長髮柔順的披在肩後,米色毛衣貼身勾勒著曲線,半身的黑色毛呢裙顯得腰間窄窄的,底下裸.露的雙腿筆直而長。她今天穿了雙羊皮踝靴,那腳踝纖瘦,若隱若現,不堪一握。

直愣愣看著這樣的自己,忽的,衛薇低頭在化妝包裡翻出卸妝液。

將剛畫好的妝通通卸掉,鞠了捧清水,她狠狠洗了把臉。

再抬頭,鏡子裡的自己,滿臉是水。

那些水珠掛在眉角眼梢,順著雙頰滴下來,有點像淚,卻襯得那張臉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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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薇眨了眨眼,心底泛起一絲鈍痛,絞得難受。

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卻仍是疼,還很澀。

這種疼、這種澀伴隨著她,深深烙在衛薇的心底,謂之“失去”。

從離開的那天,不,從離開陸崇文的那一刻起,衛薇就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那個夜裡,她蹲在十字路口不停的哭,哭得不能自已,哭到恨不得昏厥。她多想回去,多想立刻轉身回去,飛奔到他的身邊、他的懷裡,再好好吻一吻他,再好好抱一抱他,最後再喚一聲“崇文叔”,可是,她是那樣的難堪,她是那樣的卑微,她甚至卑微到連愛他的資格都沒有……除了抱緊回憶,她什麼都沒有。

那個時候的衛薇一無所有。

所以,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堂堂正正回來。

只有衛薇自己知道,她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走到現在,才真正走到他的面前。

她那麼努力的讀書,那麼拼命的工作,她所做的一切,她所受的辛苦,不過都是為了更靠近他一點,甚至不惜換了專業,只為了能在他的領域裡,能有一天被他看見。

如今,終換來這樣一個機會,一個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機會。

只是,真的要去見他,衛薇才知道自己有多畏怯。

她就像一個孩子,要將自己在的所有坦露在最親愛的父母面前,她怕他罵她,又怕他對此不屑一顧,更怕他將她忘了。

若他忘了她……

衛薇腦子裡嗡嗡的響,她的眼底淌著些紅。

再埋頭洗了把臉,認認真真擦乾淨,衛薇轉身走出去。

回到包間,劉廠長不在,旁邊人解釋說:“廠長剛下樓去接陸董了。”

聽到這兩個字,衛薇抿著唇坐下來,其他的聲音她已經聽不見,她心跳的有些緊,連呼吸都藏著惴惴不安。

衛薇低著頭,不自在的攏了攏耳邊的碎髮。不過兩秒,她又將別在耳後的頭髮撥下來,隨意順了一順,也不知究竟想要如何。

她看上去莫名慌張,還有些手足無措。

直到現在,衛薇才知道久別重逢這四個字,有多麼沉重,沉重到她好想哭,好想逃。

可是,她又很想見他。

衛薇攥著手,坐在那兒,低頭等著那一刻。

陸崇文到的有些晚。

他下了車,對劉廠長有禮道歉:“對不起,先前有工作耽誤了。”

他這幾年很少來上海這邊,每次過來,總有一堆工作等著他親自處理,陸崇文忙的脫不開身。

劉廠長忙說:“陸董客氣了。”說著,又迎他進去。

有服務生在前面引路,再替他們開門。

劉廠長率先進去,陸崇文略落後一步,助理則跟在他後面。

包廂裡已經坐了不少人,見他來都連忙起身。

陸崇文是見慣應酬場合的,這會兒衝他們淡淡笑了笑,由前面的劉廠長替他一一介紹。

“這是我們廠負責技術的老張,這是我們廠負責……”

陸崇文有禮貌的一一握手,然後轉到主位旁。

那邊有位女士低頭坐在那兒,走在前面的劉廠長邊走邊介紹:“陸董,這是我們從國外請的專家,衛薇衛小姐。”

陸崇文微笑的唇角慢慢抿直,抿成一條直直的線。

到了這時,衛薇的心亦繃緊到了極致,她終於敢轉過身來,正視著他。

先前,從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她就牢牢定住了,她根本不敢抬頭。

她聽著男人不慌不忙的腳步聲,聽著他輕輕的和那些人說“你好”,然後慢慢的靠近她,她的心越纏越緊,越纏越難受。

為了這一刻,她歷盡千辛萬苦,她等了太久太久。

而現在,終於要見面了,也終於要解脫了。

衛薇心撲通撲通狠狠跳了一跳,手不由自主的、悄悄背在身後攥起來。

她起身,正視著陸崇文,正視著他的眼睛。

面前的男人好像還是那樣,他站在那兒,便是慵懶而閒適,只是隨著歲月的積澱,舉手投足間,多了份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儒雅,像是一味沉釀的酒。男人的那雙眼在歲月裡愈發深邃且幽暗,就是一個吸引人的漩渦,只看一眼,就會讓人甘願沉淪進去。

某種異樣的情.潮在心間悄悄流淌,衛薇開始緊張,開始不安,她的心忐忑而飄忽,卻找不到停泊的岸。

她努力望著他,陸崇文亦直視著她。

只是,他面容平靜而雋永,沒什麼驚訝或者意外的表情,從他的眼裡,衛薇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

這個念頭一起,衛薇心跳得越發慌。

下一瞬,陸崇文伸手,淡淡的說:“衛小姐,你好。”

衛薇腦海裡是暈的,她機械的握住他的手,唇角囁嚅著說:“陸董,你好。”

很快,這個人便鬆開手。

衛薇的手裡一瞬就空了,只能輕輕垂在身側。

陸崇文脫下大衣,遞給服務生,然後落座。

兩個人的位置恰好相鄰。

在他的身旁,衛薇不用深嗅,便能聞到男人身上清冽的菸草味。

在國外的這幾年,衛薇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模一樣的味道,也許是煙味,也許就是他獨有的氣息。這個男人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太深太深,以至於衛薇只能不停尋找,不停的想方設法回來,回來見他。

衛薇垂下眼。

視線裡恰好看到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和過去一樣。

這雙手曾牽過她,曾給她最深愉悅,還為她彈過鋼琴,帶她跳過舞。回憶鋪天蓋地的,衛薇怔怔的,只能沉默的坐著,聽他和旁人說話。

以前她只陪他應酬過兩次,還都是朋友的聚會。那個時候,她也坐在他的身邊,聽他和旁人說話。

他說話的聲音總是漫不經心的,還帶著笑意。

衛薇甚至能想象他說話的模樣,就像記憶裡曾勾勒過無數次的那樣。

衛薇還在悄悄發呆,忽然,服務生問她:“小姐,你要喝什麼酒?”

這樣的應酬場合都是要喝酒的。

衛薇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她現在不討厭喝酒,甚至偶爾會沉迷酒精的迷醉,只是在陸崇文的面前,她不自覺的還是覺得自己像個孩子,當年陸崇文從來不許她喝酒的,現在她自然有些難以啟齒。

訕訕眨了眨眼,衛薇正要開口,旁邊跟人說話的陸崇文自然而然偏過頭來,對服務生交代說:“給她一杯果汁。”

不過一句話,所有過往彷彿穿越了長長的時間隧道,好像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一幕,沾滿了灰塵,嗆的人鼻酸。

衛薇愣住了,陸崇文也是微微一怔。

不過很快,他又轉過臉去。

臉色淡淡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服務生問:“小姐,你喝什麼果汁?”

衛薇腦子裡還是暈的,她呆呆的說:“西瓜汁有麼?”

“有的,請稍等。”服務生回道。

可衛薇只是看著陸崇文的側影。

劉廠長還是在跟他說話,他倚在那兒,眉眼懶懶的,看不出任何異樣。

衛薇垂下眼。

她的心飄飄忽忽,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麼,下一秒,劉廠長便突然將話題引過來:“衛小姐,能不能麻煩你給陸董介紹下貴公司的生產線?”

衛薇連忙抬起頭,而陸崇文亦望過來,面容淡淡的。

對著他的眼,衛薇還是不大自在,片刻,她壓下這樣的情緒,努力而淡定的介紹起來,她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而陸崇文始終是安靜的聽著,並沒有太多的言語。

也許這就是他平時工作的模樣。

衛薇覺得有點陌生,還很緊張,像是在交功課的學生。

最後,陸崇文笑了笑,客氣的說:“謝謝你,衛小姐。”

“應該的。”衛薇機械答道。

說完之後,她好像就沒什麼可和他說的了。

她安靜的坐在那兒,就聽陸崇文對劉廠長說:“我去外面抽支煙。”

“啊,不用這麼麻煩的……”劉廠長說。

陸崇文笑:“有女士在。”

他紳士的起身離開。

旁邊位置突然空出來,衛薇坐了一會兒,心裡還是緊的難受。她再坐不住,也起身離開。

包廂外面是長長的走廊,她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陸崇文。

衛薇去外面的露臺。

露臺有些暗,只有幾盞地燈孤零零的照著。

暈暗的燈下,陸崇文果然立在欄杆邊抽菸,腳邊的身影斜斜,外面很冷,那些煙彎彎繞繞,像迷濛散不開的霧。

衛薇遠遠看著,忽然心跳的厲害。

那樣的冷意裡,陸崇文偏過頭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注視著衛薇。

在他的視線裡,衛薇還是手足無措,她有些不敢上前。

攥了攥手,她終於喊他:“崇文叔。”

陸崇文還是那樣看著她,那些煙往上,嗆的他不由眨了眨眼。暗沉的夜幕裡,男人的眼眸裡有一道最深最疼的猩紅。

“薇薇,你回來了。”陸崇文這樣說。

只這一句話,衛薇眼睛驀地發脹,她問:“崇文叔,你還好麼?”

“還行。”陸崇文點頭。

抽了一口煙,他又問:“薇薇,你呢?不是學法律麼,怎麼換專業了?”

這樣客套的寒暄真讓人難受。

可衛薇只能笑,她說:“我想學就學了。”

“挺好的。”陸崇文還是點頭。

掐滅了煙,他走到衛薇面前,陸崇文說:“快進去吧,外面冷。”似乎還是關心,卻又透著距離。

衛薇不動,只是看著他。

她今天穿著踝靴,七八公分的鞋跟,如今稍稍一抬頭,就能望進男人的眼裡。

“崇文叔。”她喊他。

“嗯。”

衛薇攥了攥手,終於問:“崇文叔,我有嬸嬸了麼?有小侄子了麼?”她明明想問其他的,卻還是拐了個彎。

陸崇文笑了,眸色淡淡的,他說:“小丫頭還問這麼多呢?”

這樣熟悉的親暱令衛薇有一瞬的怔楞,很快,她還是固執的看著他,問:“有麼?”

斂起笑意,陸崇文垂眸說:“沒有。”

衛薇頓了一頓,認真的說:“崇文叔,那你還要我還債麼?”

陸崇文沉默下來,只是看著她。

下一瞬,衛薇稍稍踮起腳,在他的唇邊落了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