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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事

第六十三章

“你兄弟一家子去了哪裡?”馮繼忠問周氏。

“他們……他們……”周氏雖低著頭,腦袋卻晃來晃去,兩手反覆地絞著手上帕子。

“說!”馮繼忠冷聲說道。

“老爺,妾身著實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周氏心一虛,立時跪在了地上。

“周姨奶奶,你最後瞧見令弟是什麼時候?”秦業在馮繼忠身後問了一句。

“昨兒個晚上……不……晌午,天沒黑的時候。”周氏慌得腦子都亂了。

“他離開之時,竟沒來和你辭行?”秦業好笑地問。

周氏先是嗯了一聲,馬上又搖了搖頭。

“這麼急著走,莫非是做了虧心事?”馮玉兒一直觀察著這個周氏,太可疑了。

她皺了皺眉頭,便道:“馮大人,不如叫家下僕人都過來問問,此事怕是不簡單。”

馮繼忠揉了揉生疼的腦袋,道:“把府裡的人都叫到內堂來,本官有話要問。”

“老爺,這事看著妾身的份上,不,昏迷不醒的老夫人份上,就算了吧!”周氏愈發慌亂,乾脆上去抱住馮繼忠大腿,又道:“周家出了急事,他們才趕著回去的!”

“什麼急事?”馮玉兒步步緊逼。

“都是親眷,有事自要招呼一聲,不如讓你家老爺派人去瞧瞧,也好幫上一二。”

“這……”周氏六神無主,支吾了半天,才發覺不是馮繼忠在問她,忙衝著馮玉兒道:“你哪來的,憑什麼管我家閒事?”

“我哪來的?”馮玉兒突然拿出了那釵子,說道:“我呀,不巧也姓馮,還有……我叫……馮婉瑜,今晚來索命的!”後面的聲音說得幽幽,能讓人毛骨悚然。

周氏“啊”地尖叫一聲,本來最近因為這事心虛,這時候聽了,竟然翻了個白眼昏倒在地去。

馮繼忠卻整個人懵了。

秦業看著冷漠的馮玉兒,不得不去對馮繼忠道:“恭喜馮大人,您親生閨女回府了!”

馮玉兒冷笑一聲,卻走人了。

馮繼忠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

馮玉兒不想認馮繼忠,但是隨後得知馮老夫人暈迷的事,她還真想看看這人還能活多久,便進了府。

這一看,竟然是遇襲弄出來的。

心中疑團升起,再想周氏那慌張的模樣,她突然勾起一抹笑,似乎是狗咬狗了。

這查出來讓馮繼忠難過難過也是好的。

***

馮府上下僕從在內堂聚齊之時,才發現在最上頭站著的,是一個年輕標緻的小夥子,而馮繼忠卻與另外一人坐在旁邊。

“叫你們來,自是有事要說,”馮繼忠嘆了口氣,指指那小夥子,道:“咱府裡大姐兒如今回來了,她問你們話,一個個都不許隱瞞!”

僕從們面面相覷,皆知道自家老爺確實有個閨女,只是十多年前便沒了,這怎麼突然又冒出來一個?

“我便是馮婉瑜,你們賈氏夫人的親生女兒,當日被人拐帶離鄉背井,今日既回來,自是要討一份公道,”馮玉兒一笑,指著馮繼忠說道:“如今你們這兒老夫人沒了,暫時也沒個人做主,他硬逼著我挑這個擔子,自是不能推辭。”

人群裡很快傳來嗡嗡聲,大約都在小聲議論。

“咱們先揀緊要的說,今兒個老夫人出了事,卻不曾想,她一向最疼的侄子連個頭都沒磕就沒了影兒,這未免不厚道了些,可馮……父親心善,反倒擔心這位舅爺在外頭吃了虧,所以昨晚誰瞧見過他,都說說吧!”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小心翼翼地站出來,說道:“姑……姑娘,小的是看後院的,昨晚丑時,小的見舅爺提著兩個大包袱出了後院,後面還跟著舅奶奶和孩子們。”

“老奴是舅爺他們院的,”一個僕婦上前道:“因年歲大了,晚上睡得不深,昨晚老奴聽到院門開了兩下,先是有人進來,第二次門響之時,老奴好奇地瞧一下,確實看到舅奶奶領著孩子出了門。”

馮婉瑜點了點頭,又問:“可還有人見過他們?”

眾人卻皆沉默了。

馮玉兒笑道:“好吧,這也就夠了,知道他們拎著包袱自己走的,回頭父親對周家也就有了交代。”轉頭,馮玉兒問馮繼忠,“父親,可還有話要說?”

馮繼忠揮了揮手,示意馮玉兒繼續。

馮玉兒繼續道:“大家都瞧得出來,父親甩手掌櫃,我娘也是個隨和的,以前有老夫人當家,自是有她一手遮天,只如今老夫人躺在床上,咱們老爺夫人二位又都是好性兒,肯定拉不下面子做惡人,長此以往,這家還不得亂了?”

“我這些年在外頭吃了些苦,什麼魑魅魍魎也都見識過一二,自養成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性子,不過呢,凡事也得講個道理,我不管你們以前是跟老夫人,還是跟著那個妾侍或是其他誰的,只要好好幹活,本分做人,大家面上也不用撕開,父親你認為如何?”

馮繼忠頓時臉一紅,是被女兒指出來有些羞憤的。

“姑……姑娘的話,便是我的意思。”

“還有,將賣身契都交給我,不聽的鬧事的,偷懶耍滑害主子的,我可不會手軟。”

眾人心中頓時緊張了。

也不敢再起小心思,這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姑娘,就剛才那模樣,分明就不是好惹的,只怕還說到做到。

“賬房可在?”馮玉兒開始尋問了。

“小的在!”一個瘦瘦的中年人走上前來。

“這幾日辛苦你,把馮府所有賬目皆縷清,對了,如今老夫人人事不醒,他屋裡那些東西,誰都不許碰,”馮玉兒忽然面色一冷:“什麼老夫人的東西,幾乎都是我娘帶過來的嫁妝,惹有人敢昧下一兩半錢,直接鎖拿了!”

馮繼忠見馮玉兒將他府中的下人就這麼短短時間被收拾得妥妥帖帖,心中一嘆。

秦業忍不住說道:“馮大人,令堂完全可以肯定既是為人所害,自當查出兇手,您這般隱匿,倒讓壞人逍遙法外。”

“不瞞秦先生,我娘一生好強,絕不肯落人口實,”馮繼忠嘆口氣,“如今在下只忙著將人救過來。”

馮玉兒冷聲說道:“您這性子,倒是得過且過。”

馮繼忠卻擔心地問道:“婉瑜兒,你這一回來便要查賬,鬧出去可不好聽。”

馮玉兒冷笑說道:“這會子您倒還想著面子呢,我要是您,便馬上派衙差去追回周霸王倆口子,那珠兒可是當初賣了我的人,您就不想問問明白?”

“是、是。”馮繼忠連連點頭,叫來人趕緊去追了。

“好了,馮大人不準備去瞧瞧馮夫人?”馮玉兒望著馮繼忠直想嘆氣,他這位父親真是蠢得可以,做事和算盤珠似的,不拔還就不動。

秦業這時也起身道:“馮大人,尊夫人自是跟咱們一塊來了嘉興府,在下這就陪您過去。”

馮繼忠這回總算高興了,衝著秦業拱拱手,“多謝!”說著拉著馮玉兒的手便往外走去。

今日夫妻父女久別重逢,喜悅之情自不必提,馮繼忠左手拉著賈敦,右手拉著馮玉兒,笑過半天之後,淚水便再也止不住了。

“沒想到啊,我的女兒居然沒死,”馮繼忠悔不當初道:“我真是糊塗,竟是被人騙了那麼些年!”

馮繼忠這樣的糊塗性子,真是不得用了。

“相公,以前的事便算了,如今咱們一家團圓,便好好過日子吧!”賈敦安慰道。

見馮玉兒和馮繼忠都沉默,賈敦知道女兒對父親不喜,岔開話題說道:“對了,老夫人還暈迷,是不是需要伺……”

“我不去,娘也不許去!”馮玉兒硬生生地蹦出一句。

馮氏夫妻可謂天生一對,都是軟塌塌的性子,原本有強勢霸道的馮老夫人在,他倆只有乖乖聽話、逆來順受的份,而如今老夫人發不了雌威了,這回又來了一個極有主見的女兒,這二人習慣性地認了栽,無奈地互相看看,心下都怕惹了姑娘不高興,於是該走的還得走,“不許去”的也只能留了下來。

賈敦依依不捨地將馮繼忠送到院門口,趁著馮玉兒沒有跟出來,小聲道:“婉瑜兒不讓回,我也沒法子,老夫人那頭你好好照應著,替我這媳婦盡了一份孝心。”

馮繼忠點點頭,“你放心吧,姑娘已然答應你們兩個回府,你這幾日好好歇歇,瞧著你比以前瘦了好多。”

“那頭你要辛苦了,”賈敦不免心疼馮繼忠,“我幫不上忙,得空你便過來,我給你熬些湯水補補。”

“阿玫啊!”馮繼忠上前緊握住賈敦的手,“以後你回來了,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再不讓你受委屈。”

“行了,”賈敦一時竟有些羞怯,甩脫開馮繼忠,笑道:“你對我好也罷,不好也罷,反正如今我是有閨女撐腰的。”

馮繼忠忍不住又感嘆,“如今姑娘回來認了咱們,不知怎的,我就覺著心裡老早憋了一股氣,這會子總算全吐出來了。”

“對了,有一件事我得好好囑咐你,”賈敦此時忽然想起那位太子爺,便湊近了些,又是擔憂又是欣喜說道:“你這以後說話做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咱家婉瑜兒是有大出息的,別因為你帶累我們孩子。”

“什麼?”馮繼忠自然聽不明白。

賈敦想著馮繼忠畢竟是婉瑜兒她爹,這事自該是知道的,便看了看左右,俯到馮繼忠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

“啊!”馮繼忠先愣了一下,他這樣的性子,一開始不是驚喜,而是驚恐。

待賈敦安撫了好一會兒,才變成驚喜交集,身子都激動得發起抖來,“你是說太……”

“你閉嘴!”賈敦急著攔住他,唬道:“若她那姻緣給壞在你身上,咱倆下半輩子也不用在一塊兒過了。”

“好,好,不,咱倆下半輩子得一塊過!”馮繼忠又憂心說道:“我家姑娘果然有福氣,祖宗保佑,神明保佑啊!但是……但是……但是齊大非偶啊!”

賈敦很同意的點點頭。

可是這事情看來是定了,便叮囑:“此事機密,如今還不到讓外人知道的時候,還有,你得明白輕重,該怎麼做官自己要有個譜,別以後讓人指咱女兒脊樑骨,說她爹是個昏官。”

馮繼忠只能點頭。

“我曉得的。”他做官講究誰也不得罪,沒有做青天的本事和心思,這弄出了一些糊塗事。好在他運氣不錯,這十來年,都是些雞皮蒜毛的事情,每個地方三年一換,竟沒有判過一個重刑的。

***

馮老夫人的“急症”好歹算是穩住,只一直昏睡著醒不過來,大夫的意思,便是好了也只能睜睜眼,便是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馮繼忠也是無奈,不過好歹他娘還留了一條性命,馮繼忠只得這麼將就了,待派了人跟在老夫人後頭侍候,然後便寄□□業。很是主動積極地投入到禿頭三被殺一案中。

馮繼忠從賈敦處得知,太子爺徒元徽有意娶她女兒,甚至因此專門派了親信幕僚秦業幫馮玉兒尋親後,也認識到自己雖渾渾噩噩大半輩子,這會子絕不能再給女兒丟臉,少不得燃起鬥志,想著要在這位子上做出些政績。

雖然有心不怕得罪人了,可自己還是不是那方面的料。

秦業便讓這白德恆一直跟著馮繼忠了。

白德恆因正氣耿直,聽到馮繼忠說要尋拿殺害禿頭三真兇時,二話不說,立馬發動百姓幫著到處找線索。當天就得了訊息,說是出事當晚,曾似乎聽到周霸王在與人爭執,還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後來像是還打了起來,結果一聲慘叫之後,便再沒了聲響。

白德恆便又親自去問了住在附近的其他幾家,結果還真有人也聽到了動靜,只不過大家懼於周霸王的橫行霸道,並不敢管這等閒事。

馮繼忠一聽白德恆帶來的訊息,冷汗立時直往下掉,趕緊叫來城門守兵一問,果然,當日差不多時候,他們瞧見周霸王帶著一家大小飛車出城,而其中一個守兵還回憶道,當時周霸王形容極是狠狽,連衣裳都像被扯破了。

再過幾日,去追周霸王的衙差回來報,他們一路跟到了周霸王老家,結果只瞧見孩子們,那兩口子徹底沒了蹤影,問過周家人,卻都說那二人丟下孩子便跑了,也沒說他們會到哪裡去。

而死人禿頭三也提供一個關鍵證物,原來仵作驗屍的時候,瞧見禿頭三一隻手緊握成拳,等掰開來一瞧,見他掌心團著一塊紫色布片,白德恆拿給那當日瞧見周霸王的守兵看了,人家倒一眼認了出來,這布片和周霸王身上的破衣裳挺像,原來周霸王平素好穿紫色,自是辨識度極高。

如此一來,幾乎可以斷定,周霸王與禿頭三之死絕對脫不了干係,馮繼忠毫不猶豫地將此案上報了蘇州府,旋即,周霸王的畫像便在各縣府張貼開來。

此案雖未破,不過馮繼忠表現倒也還算果斷,不是和稀泥的作為,秦業覺得很欣慰,便開始考慮回京和太子交差了。

事情只等這捉拿周霸王結束。

這邊馮繼忠便迫不及待要將那賈敦和馮玉兒二人接回通判府。

馮玉兒見賈敦非常意動,想著爬在賈敦頭上的老太太被親侄子害得人事不知,到也只能隨她去了。

不過,這馮府裡,還是需要好好清理一遍。

這一查。

賬房將整理出來的賬本送到馮玉兒手上時,馮玉兒沒看幾頁,問賬房道:“為何馮老夫人才躺了一兩日,銀子竟是花得如流水一般,如今現銀只剩下一百來兩,以後不過日子了?”

賬房囁嚅了半天,才道:“這幾日銀錢出入皆是由周姨奶奶管著,小的也是無法。”

馮玉兒聽了,再問:“府裡管事何在?”

賬房居然回道:“馮府從無管事,原是老夫人親自掌家,這幾日府中事務皆由周姨奶奶管著,憑著老夫人的印信支取銀兩。”

馮玉兒真要收拾這周氏,說道:“來人,將周氏帶過來。”

***

馮繼忠正在內堂和白德恆說話,忽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跑了進來,哭哭啼啼地就跪到了馮繼忠面前,求道:“老爺饒命啊,姑娘一回府便要逼死人了!”

“周氏,本官現時有公務在身,有什麼事回去再說,你且下去。”馮繼忠不耐煩地驅趕道。

“老爺,妾身求您行行好,”周氏抹著淚道:“誰不知道,您的心一直向著大房,如今我姑媽病了不能管事,想是老爺更瞧不上妾身,如今連個外人都敢欺負妾身,妾身死了也罷,只我那二寶可憐!”

馮繼忠聽周氏這般說話沒分寸,而且還當著白德恆的面,著實覺得臉上無光,不由怒喝道:“下去,此處不是你無理取鬧之地!”

周氏忽然冒出來一句,“老爺,妾身也冷了心腸,罷了,如今便和您自請求去。”

“你!”馮繼忠向來好臉面,這周氏今日偏偏不肯給,這一下馮繼忠忍不住了,站起身指著她道:“再不下去,本官可要施家法了!”

“老爺現在便放妾書吧,”周氏梗著脖子道:“如今我那兄弟已然成了通緝要犯,反正妾身在馮府也是給您丟臉,咱們一拍兩散,二寶不過是個庶出,便不留下來脹您和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白德恆頗覺得尷尬,便道:“馮大人,要不您先處理家事,在下便告退了!”

“白師爺莫慌,”這時,馮玉兒笑著從外頭走了進來,“我這會子正有事請您幫忙呢!”

“婉瑜,您怎麼也跟著周氏一塊兒胡鬧?”馮繼忠不免皺了皺眉頭,不過口氣卻軟了許多。

“父親,我還真不是胡鬧呢!”馮玉兒示意身後跟著的賬房將賬本送到馮繼忠面前,道:“當日我可是當著您的面說了,要清查府中賬目,可今日一瞧見賬本,真是給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姑娘在血口噴人!”周氏心下一慌張,不由喊了出來。

馮玉兒瞥了她一眼,說道:“周氏,我還一句話沒說,你心虛個什麼勁兒?”

“我……”周氏立馬給噎了回去。

“也怪我是個糊塗的,父親今日讓我管家,我只想著先把賬查了再接手,卻不防備,有人在趁機混水摸魚,”馮玉兒將賬本翻到後面幾頁,“您家老夫人這才倒了幾天,便是治病也不帶這麼花費的,上千兩銀子嘩嘩地趟出去了,父親,您是孝子不假,可也得給兒女們留些個吧!”

馮繼忠一驚,低頭去瞧那賬本,也心驚肉跳道:“這銀子何時花出去的,本官怎麼不知道?”

賬房嚇得一縮頭,“回稟老爺,都是周姨奶奶過來支的,她手上拿馮府支取銀子的印信,又說是您吩咐過,小的不敢不給。”

“你這張嘴就只用來吃飯的,便不會過來問問本官?”馮繼忠火冒三丈。

“周姨奶奶她…...”賬房想要辯解,那周氏每回都是氣勢洶洶地過去找他,說辭皆是老爺急著取銀子,惹是耽誤了老夫人治病大事,讓馮府丟了臉,便要讓他這個賬房好看。眾所周知,大人對老夫人那是孝到了極致。

賬房此刻有苦難言,更兼瞧見周氏在一旁狠狠拿眼剜自己,趕忙低下頭去。

“也未必怪得上賬房先生,”一旁馮玉兒這時道:“馮府原本沒什麼家規,慣會以勢壓人,如此上行下效,自讓底下人無所適從,只是……”馮玉兒作勢瞧了瞧周氏,“周氏倒是闊氣得很,一天之內便出手兩千兩,只為給廟裡添些香油錢,父親這一年才拿幾兩俸銀?你可真會敗家!”

“老爺,老夫人昏迷不醒,怕是中了什麼邪,妾身也不過想花些錢幫她消消罪業!”周氏一個勁地跟馮繼忠解釋。

馮繼忠一驚,罵道:“你胡說什麼!”

旁邊白德恆倒是眼神眨了眨。

“你倒挺孝順的,”馮玉兒故意贊了一句,隨後話鋒一轉,“這會子我已讓人抄了賬本上銀錢的去處,正一個個對著呢,周姨奶奶,上一回我可是當著家下人等的面說了,誰敢昧這府裡一兩半錢,我跟他沒完沒了!”

“誰怕誰呀!”便是此時已心驚肉跳,周氏依然輸人不輸陣地硬挺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馮玉兒猛地大笑起來,“說到鬼敲門,還真巧了,昨兒個我過來時,瞧見老夫人那院子居然人來人往,我便奇怪了,當日明明吩咐過不許亂走動的,如何沒人肯聽?”

馮繼忠自是要替女兒撐腰,立時便吩咐下去,“把老夫人院子裡服侍的人都叫上來!”

周氏又是一哆嗦,開始要往外挪。

瞧著那女人這是想躲,馮玉兒冷冷一笑,招呼了一聲:“我說周氏,你不是來喊冤的嗎,走什麼走,咱們的賬還沒算呢,回頭別再委屈了你!”

馮繼忠瞪了眼周氏,她馬上不敢走了。

不一時,內堂裡便跪了不少僕從。

“姑娘當日讓你們把馮府的東西都歸置好,為何至今無人照辦。”馮繼忠瞧著底下眾人。

一個僕婦上前道:“回稟大人,我等本該照辦,只老夫人撞了邪,怕是屋子裡不乾淨,周姨奶奶請了廟裡幾位師傅為她祈福,這門人來得繁雜了些。”

“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馮玉兒冷笑道:“只一事我有些不明,這屋子正躺著病人呢,怎麼還弄得跟唱大戲似的,還有啊,聽說昨兒個四更天后,這院子裡還有人,莫不是大晚上的,老夫人來興致到,從床上爬起來聽戲吧!”

“老奴不知!”僕婦驚得往後一退,沒想到姑姑娘這麼精刮,大晚上的還派人盯著,而她身後幾個也瑟縮了一下。

“沒辦法,這幾日馮府不太平,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馮玉兒依舊笑盈盈的,“父親,不如咱們一塊到老夫人屋裡瞧瞧,我總覺得出了什麼事,至於他們幾個,對了,還有周氏,您派人看著他們,回頭發現這些人不軌的證據,女兒自是要請父親秉公而斷。”

“小的們真沒做壞事!”眾人齊聲喊冤道。

馮繼忠並不理會,真就喊來幾名衙役進到內堂,然後帶著馮玉兒和白德恆一塊出去了。

往老夫人院子走的半道上,白德恆突然問道:“大人,可否告知,老夫人是否是出了意外?”

馮繼忠沒想到白德恆會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愣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如此也不瞞白師爺,家慈的確是被人勒了頸,只她老人家是個命硬,發現時尚餘一口氣。”

“父親,既是為人所害,自該尋那兇手,當時屋內陳設如何,可有丟失過什麼。”

馮繼忠嘆道:“屋裡倒是如常,並無翻動痕跡。”

白德恆也對馮玉兒遞了個眼色。

馮玉兒問道:“父親,您難道沒有懷疑過是家中人所為?”

推門進到馮老夫人的寢屋,見屋裡有兩個僕婦守著,老太太一無動靜地在躺在那兒。

白德恆走近瞧了瞧,問:“這院子裡住著的人都沒聽到動靜?”

“他們都說,當時老夫人將他們趕出了院子。”

馮玉兒越發覺得不解。

“父親也沒有查查,當日她遇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

“聽周氏還有僕婦們說,白日裡你祖母都高高興興的,只是後來回了院子似乎很不開心,大發了一通雷霆,罵有人動她的東西。”

“哦?”白德恆好奇地問:“可知是誰惹了她?”

“說是後來周得財過來,挨了家慈一頓教訓,家慈年輕守寡,脾氣難免古怪了些,對自己屋裡的東西看得極緊,甚至有時還會偷偷作記號,生怕被人碰了。”

馮玉兒覺得倒是好笑得很,便在屋裡轉來轉去地看,無意間便瞧見屋裡還套著個門,便問,“這後面是什麼?”

馮繼忠瞧了瞧,“那是你祖母的私庫,盛著她經年積蓄,誰都不許碰的,只我看過一回,確實有些好東西。”

“怕是我娘的好東西吧!”馮玉兒譏笑了一聲,又看門上掛了鎖,便又問,“如今這鑰匙何在?”

馮繼忠愣住,“倒是沒太在意。”

“來人,”馮玉兒朝外頭喊了一聲,“給我把這鎖給砸了!”

不一時,一直跟著保護馮玉兒的侍衛從外頭進來,拔劍一挑,便將鎖給撬開了。

“婉瑜兒,這是你祖母的東西。”馮繼忠這時想攔已是攔不住。

“不跟您說了嗎,那老太太都是搶了我娘的東西。”馮玉兒毫不在意地道。

白德恆在一旁勸他,“馮大人,馮老夫人不在,這些便都該由您處置。”

馮繼忠不由訕笑了一下,馮玉兒瞧瞧自己這父親,覺得馮老夫人還真是餘威猶存。

只是到了裡面,馮繼忠的臉色剎時就變了。

“丟東西了吧?”馮玉兒暗自搖頭,果然是猜對了。

沉吟半晌之後,白德恆道:“恕在下無禮,馮大人,您當初為長者諱,只是不該囫圇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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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繼忠嘆了口氣。

回到內堂時,周氏還有那幾個人仍在那候著,這回馮玉兒出來說話了,“我雖剛回來當家,卻是個左性,最容不得人陽奉陰為,剛才我和父親說了,你們這些人給我臉子看,我心裡過不去,每個人下去領十個嘴巴,讓你等吃些教訓。”

眾人一聽,忙作勢求饒,心裡卻覺得過了一關,正等著主子讓他們退下時,卻聽馮玉兒又對馮繼忠道:“父親,還好老夫人信得過您,給了您她庫房的清單,等您取來了,咱們一塊對一下,若是少了些什麼,就拿這幫底下人是問!”

一屋子人皆愣住了,這時馮玉兒喝道:“都杵在這兒幹嘛,除了周氏,全下去,還有,別有做賊心虛想跑的,到時候罪加一等!”

“你留下我作什麼?”周氏硬著頭皮問道。

馮玉兒一伸手,也不和她廢話,“這府裡的印信、鑰匙全交出來。”

“什麼?”

“周氏你好自為之,想要自請求去無妨,本官自會成全你,”馮繼忠這時顯然又在給馮婉瑜幫腔,“不過你這幾日的賬還沒弄清,暫且留下弄清楚了再說。”

“老爺,您不能這樣!”周氏沒想到馮繼忠還真是要趕她,不由放聲痛哭,“您這麼拋下我們孤兒寡婦,讓妾身和二寶以後可怎麼活呀!”

“你胡說什麼呢,”馮玉兒高聲冷笑說道:“我父親就在你面前,活得好好的,你這是要咒他?”

見馮繼忠的臉色變了。

馮玉兒繼續說道:“將我要的東西送上來,免得我讓人抄了你的院子!”

周氏這會子給逼急了,“你也不知從哪個地頭鑽出來的,你說自己是馮婉瑜便就是嗎,說不得竟是個冒牌的,她早就死了,這回子早成了荷塘裡的一堆爛泥巴,當心我到蘇州府告你冒認官親!”

“喲,你倒是挺知道底細的,如何看出我是冒認官親的?”馮玉兒譏笑道:“這官親我還冒認定了,怎麼著這偌大家業,也不能便宜你跟你那兒子!”

周氏立時以為得計,指著馮玉兒道:“老爺,您聽聽,她自己承認是假的了,馮婉瑜當年被禿頭三抱走的時候才幾歲啊,您耳朵根子可別軟,她說自己是馮婉瑜,可有雷打不動的證據?”

白德恆一激靈,“周氏,你如何會這般清楚,馮姑娘是被禿頭三抱走的?”

這一下馮繼忠也聽出來不會,疾步到周氏近前,拎住她的脖領子,眼睛紅紅地問,“這事你怎麼知道?快說!”

“爺,是……是我猜的!”周氏已然體似篩糠,掙扎著還想狡辯,馮繼忠這時候哪裡會不知道。

當即就讓人將人關去了柴房等待處置。

馮玉兒看著渾身顫抖的馮繼忠,心眼壞地說道:“這次說不定,老太太被勒和你小妾、大舅子都脫不了干係,這群子人,心眼狹小,又視銀子如命,做出什麼以怨報德的事也不稀奇!”

馮繼忠想到老母被勒時屋裡的情景,還有周氏慌張和周得財淘寶,銀子沒了……他渾身更加顫抖,雖然頭疼欲裂,竟然昏了過去。

……

半夜裡,被鎖進柴房的周氏被地上寒氣逼醒,才意識到,此時已然入了深秋,想她昨日還錦衣玉食,香榻軟衾,如今卻連個階下囚都不如,這般境遇,可不都是被那除了禍害人,便沒有一點用處的周霸王給害的。

周氏一直自矜聰慧美麗,馮繼忠帶著一大家子前往平安縣後,她父親曾想將她嫁給一個商戶做填房,周氏甚不甘心,恰逢這時馮老夫人託人捎帶來口信,說想接周氏去平安縣陪陪她,周氏立時嗅出其中深意,帶著搏一搏的念頭,二話不說便去了。

果然一到地方她便瞧出來了,馮老夫人對那賈氏簡直深惡痛絕,周氏心下樂得要死,不免主動為馮老夫人出謀劃策,到最後甚至自薦枕蓆,厚著臉皮,抵著馮繼忠的冷眼嫁進了門。

周氏看得清楚,馮老夫人之所以不喜賈氏,不過是嫉恨兒子馮繼忠與賈氏恩愛情濃,她早聽說過,青年守寡的女人對兒子都會有一種古怪的佔有慾,而周氏不得馮繼忠的歡心,反而對上了馮老夫人胃口。

在她進門不久後,周霸王也從家鄉跟了過來,接著就有了他們合夥偷賣馮婉瑜之事。

周氏一直盼著沒了馮婉瑜,賈氏便一蹶不振,最好鬱鬱而終,然而賈氏卻非要跟她對著幹,依舊硬朗地活著,甚至更得了馮繼忠憐愛。周氏瞧著人家夫妻恩愛,自己卻整日守著空院子,如何能不恨,恨到吃了賈氏的心都有了。

終於,周氏恨下心,自己呆傻的大兒子自己親自弄沒了嫁禍給了賈氏。

賈氏也終於被趕出了家裡,她也能掌家了。

這麼些年周氏心裡有數得很,在馮家,她唯一的靠山便是馮老夫人,一旦老夫人沒了,以馮繼忠對她的冷淡,翻臉趕人的事也未必做不出來。

因此從心底裡講,周氏最希望馮老夫人能長命百歲,甚至活得比馮繼忠更長,只無奈,周得財那晚跟瘋了一般,等她匆匆趕到老夫人院子時,只能見到地上的一具屍體。

周氏體諒弟弟,他是被禿頭三逼得失了神智,才會做出殺人掠財之事,但她無法原諒的是,周霸王為了逃過一劫,卻斷了她周氏的生路。

那晚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