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一蓑煙雨任平生最新章節列表 > 35.徒單衡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35.徒單衡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站在東宮殿前的臺階上仰望蒼穹,完顏康忽然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心情來。中都深秋的天空藍得讓人心醉,那麼的乾淨,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彷彿能夠穿越時空。而自己,也與剛穿過來一般,孑然一身。好像什麼都有過,其實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別人給予的,到頭來,他所有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攤開雙掌,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審視,這麼清醒地發覺,這只是一雙少年的手,修長、勻稱、秀美、精緻,獨獨少了他最需要的——力量。蜷起拳頭縮排袖子裡,雙手背在背後,完顏康又仰起頭來。

徒單衡跟在太子身側,遠遠地看著這個小王爺很久了,他知道完顏康。完顏康比他小上八歲,卻是與他一道在宮中讀書的。他是太子的伴讀,今上還沒登基的時候,就已經伴在太子左右了。太子仁厚,待這堂弟挺好,徒單衡與完顏康彼此也是臉熟。

深交卻是沒有的。年紀差得也太大了,書讀得好,能與有巨大年齡差的人有一樣的進度,這不稀奇,古往今來神童多得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長大之後不知人情世故的,也是一大把。他是丞相的兒子,眼界比尋常高官還要高幾分,總覺得這個小王爺太單薄、太虛,可愛得有點不真實。不如等他再長大一點再看看。

萬沒想到,這位還沒長大呢,就被塞進來了。徒單衡也得佩服趙王的本事,聖上的疑心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金國裡,完全不懷疑兄弟叔侄之類近親的皇帝,不是太有自信就是太傻。現在這個聖人,雖然不能令人滿意,但是疑心病這項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將世子送到東宮來,並且不是玩耍,趙王這能耐可見一斑。

徒單衡皺起了眉頭,他對太子印象很好。作為一個出生的時候,國家如日中天,成年之後誰都想過來揍一下的青年,是無法容忍自己所在的國家變成這個樣子的。金主作為直接責任人,很是令他不滿。

太子仁厚,又不全像聖上那般無能,是他心裡比較理想的明君人選,他願意輔佐這樣一位君主。徒單衡可不想太子有什麼意外,自然對趙王府大為戒備。若是趙王父子野心太明顯,他不介意做一些不好讓太子髒了手的事情。

太子輕嘆了一聲:“忽都可清減多啦。”

徒單衡順著望過去,深秋的風捲起袍角,長袍的邊沿卷出波浪來,遠遠看過,像是要將人也吹走了。趙王世子的賣相,真是沒得說,聖上父子加起來,也不如他的一半兒。眉間的摺痕更深了一些,徒單衡道:“臣倒覺得,世子比先前見到時沉穩了好些。”

直覺,徒單衡說不上原因來,只是覺得這個世子變得危險了,很想將此人悄悄拿去剁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太子已經大步走了上前。

朝靴在青石地上摩擦的聲音在完顏康耳朵裡很清晰,內功的好處還真是多。慢慢地轉過頭,緩緩頷首示意,完顏康又別過臉去看天了。太子走上前問道:“跟你的人呢?就讓你這麼傻看著天?你病才好呢。”深秋天,已經將裘衣穿上了,小身板看起來單薄得緊。

完顏康輕輕地道:“大哥,他們都死了。”

太子一驚:“什麼?你說誰?哦,烏也?特斯哈?”

完顏康垂下了頭,手滑下來摸到腰間系的鏡子,摩挲著背面的花紋,點點頭:“嗯。”

太子與徒單衡面面相覷,他們都記得這兩個人,也私下說過完顏康胡鬧。明明是順路帶回來的伴當,真有本事抬舉出去做個官,也算是養點勢力,反而容易接受。完顏康呢?弄來天天調戲著叫“小師叔”,真是被慣壞了。可這也說明這兩人合他的意,一忽兒兩個人都死了,難怪他看起來樣子不太對了。

完顏康道:“是我任性,將大家都帶出去,結果……”說著搖了搖頭,“這天多美啊,令人心折。千百年來,唯此不變。去年也是這樣的天,今年也是這樣的天,今年卻不見去年人了。多想飛上去,將一切都當成是一場夢。”

太子心下惻然,上前虛攬他的肩膀,驚覺他已經長得與自己一般高了,掌下隔著裘衣肩骨依然突出。手上一緊,用力握著他的肩膀,將人扳了過來:“他們已經去了,多想無益!”

徒單衡心裡嘆著太子真是仁君,口裡卻順著勸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完顏康忽然笑道:“你說得對。”

太子放下心來,攜了他的手道:“我對六叔說要好生調-教你懂些國事艱難,可不會像往日那般隨你淘氣了。快來,有事要你做。”徒單衡心中的擔憂更甚:太子這也太實在了,真要教他嗎?

***********************

還真是教。

完顏康有爵位,卻與實職不是一回事兒,領了實職,才算是真正進入到國家運轉的體系裡面來了。他知悉國家一切官職責任,這些很好背,但是太子卻告訴他:“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好些官職的責權範圍,已經與最初設立的時候變得不一樣了。又有一些是混用的。

完顏康少不得一一記下。

第一天,就在“什麼事情也沒做”的狀態下結束了。這一回,完顏康並沒有著急報怨,或者主動請纓,而是仔細觀察著。東宮的辦事效率,竟比朝廷還要高一些。朝廷上扯皮的事兒他是旁觀過的,並且往往扯到最後,會選一個最糟糕的方案。

東宮則不然,人員精簡,太子也比他的父親腦筋清楚。凡交待下來的事情,總是能比朝廷上有更優的解決方案。並非朝廷裡沒有能人,而是有的時候,最優的方案並不為朝廷上選擇。

完顏康想,他來對了,或者說完顏洪烈將他塞到這裡,真是一件極有眼光的事情。想一完顏洪烈,心裡又是一陣糾結。摸著銅鏡,指尖一點一點滑過花紋,心才又靜了下來。

完顏康梳理著一日所見所感,知道一個帝國的大致構造,與親自去參與他的運轉,完全是兩個概念。

他也立朝站班,也跟在金主面前聽了許多政事、觀摩過他們的處理,還腹誹過他們的愚蠢。然而自己上手的時候,也未必比他們做得好。譬如今天,看到金主給兒子的功課——某處受災,當如何賑災。

完顏康想的是,就近調糧食,再以工代賑,如何如何。太子的第一道命令,卻是令周圍州縣的兵馬注意戒備。在完顏康略帶疑惑的目光裡,太子告訴他:“現在遇到災情,賑災當然是需要的,也要防著因災成亂啊。”吃不飽就要造反,這是肯定的。發糧食會不會引起動亂?糧車會不會被劫持,會不會因為有官員貪汙,反而讓這賑災變成另一場災難?

誰都說不好的時候,一定要防患於未然。

【誰都不比誰蠢。】完顏康的腳,終於落到了地上。往地上一站,他就發現了更多的問題。

比如,他深深地覺得徒單衡對自己有著極深的敵意。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徒單衡說話總是向著太子說的,太子表態的事情,他會為太子加深效果。就像太子安慰自己時,他做的一樣。這也是一種態度。

完顏康思忖著自己在東宮的職業規劃,一日所見,便知自己以前全是飄在天上。現在能做的,便是不管善意惡意,只管學實用的。只可惜除了太子,沒人指點於他。徒單衡隱約是這一群人的頭兒,對他的態度會影響一群人對他的態度,這種影響有時候甚至比太子的善意更容易體現。

還有一個人,是更合適的指導者,但是完顏康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他的行事方式。

完顏康猶豫了,完顏洪烈卻不會放鬆對他的指點。既然不肯做個傻白甜,那就不能把甜扔了,只剩傻白,要扔一起扔,做個小心機吧。完顏洪烈親自攜了一隻盒子,到了完顏康的書房。

完顏康正在看著他今天的功課——寫一份文書,完顏洪烈未進庭院,他便聽到了聲音,手上一頓,終於將文書放下。抬眼望向門戶,看到完顏洪烈進來,便起身。完顏洪烈看他削瘦的樣子,微微搖頭,將手裡的盒子放到桌上,開啟來,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用這個吧。”

完顏康一怔。

完顏洪烈道:“哪有辟邪用靶鏡的?傳說,漢宣帝有身毒鏡,後終否極泰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倒是個好兆頭。”說著,將這小鏡子繫到了完顏康的臂上。

完顏康呆呆地低頭看了良久,才低聲問道:“爹,你還是想要《武穆遺書》麼?”

完顏洪烈笑道:“怎麼?出去看了一天,回來依舊以為爹不務實?”

完顏康不說話。

完顏洪烈道:“大金是藏兵於民的,人還是那些人,卻不如昔日功績,大約是我們不會用兵了。”

“趙括。”

完顏洪烈笑了:“你還是這麼犟,我很擔心你就此沉淪,你能這樣我很欣慰。你倒是告訴我,現在爹要怎麼抓兵權?怎麼練兵?給你一點人馬去玩,那是可以的,我要玩,第二天就要被帶走啦。”

“啊?”完顏康嘴巴微張,像只小金魚。

完顏洪烈道:“我是聖上的親兄弟啊,你倒比我方便啦。這是什麼?”拿起文書來,見是他的字跡,認真看了,又指出,“你這樣寫,那是不行的。不要總嘲笑這些書吏傻,他們才明白呢,看,這裡要這樣,不能寫得太直白,你這又不是寫給大頭兵看的……”

完顏康被他弄得心情複雜得緊,絲絛系在臂上,血管被扎得有些緊,能感覺到血液流過血管的頻率。收斂了心神,完顏康認真向他請教。

待講完,完顏洪烈道:“你呀,以前是漫不經心,現在又有些急切了,你的心沒有放對地方。”

完顏康心中一驚,以為他察覺出了什麼來。完顏洪烈卻道:“你覺得我們想執掌天下,就是壞人了嗎?將自己作壞人,怎麼還能做得了好事呢?我這是為天下換上一個明君,是為了大金國的將來。哪怕現在,我也是在為大金國打算的嘛!”

完顏康試探地望向他,小聲道:“大……智若愚?”

完顏洪烈笑罵一句:“你便說大奸若忠又如何?其實無論忠奸,不過是身後蓋棺,當他們生時,皆是人傑,都要大氣。哪怕皇帝是傻子,他不識貨,也會貨比貨的!何況想在君王面前出頭的人是那麼的多,總會有旁人湊上去讓他比較。”

完顏康眼睛嘴巴都張得圓圓的——我怎麼能忽略了這個?

完顏洪烈一笑:“明白了?”

完顏康點點頭。

完顏康的表現,讓完顏洪烈與金主父子日漸放心。似乎真的是因為身邊玩伴雙雙過世,讓他一下子變得成熟了起來,真的比以前穩重了許多。徒單衡看向他的目光越發的懷疑了——好想拿去燒了。

太子便笑他太多疑:“忽都從來是個熱心又心軟的好孩子,你想得太多了。”徒單衡道:“以前是好孩子,長大了未必會是個好人。”太子道:“你我身邊,何須擔心?你防著別人,別人如何會待你赤誠呢?”徒單衡只是不語,太子道:“我們打個賭吧,若我贏了,你可不能再這樣啦。”

徒單衡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