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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叛逆者高唱讚歌

“所·以·說,那個叫giotto的男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

回到莊園後,我用憤慨難平的語氣為這次會面作了總結。

對於我幼稚粗魯的評價,艾琳娜小姐只是倚靠在鋪著繡花軟墊的藤編搖椅上,怡然自得地揚起唇角勾出一抹i麗的淺笑。

“好了好了,你不也常常管我叫傻瓜嗎?不用說,被克麗斯叫做傻瓜的男人,一定會和我合得來。”

“艾琳娜小姐,您真的明白嗎?他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傻瓜,是傻到家了的超~~~~級大傻瓜啊!!”

我蹭地撞翻椅子跳了起來,憤然向艾琳娜叫嚷道。從梳妝檯前安放的金框鏡子上,我看見自己原本白裡透紅的面頰幾乎漲成了紅葡萄酒的顏色,眼珠瞪得快要從臉上滾下來,脖頸處青筋突起。

大概是我這副聲嘶力竭的瘋婆子模樣太滑稽了,艾琳娜小姐再次轉過臉去輕輕笑了起來。

“你擔心過度了,克麗斯。聽你的描述,他該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他是不錯,很不錯,簡直太不錯了!他年輕不懂事就算了,竟然招惹到你爹頭上,這不是吃飽了沒事撐的等著被失蹤麼?”

薩德裡克公爵經常動用莊園內的武裝力量暗中抹殺反抗他的市民,被他盯上的人大多會在一夜間無聲無息地從城鎮裡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親屬哭天喊地把小鎮翻個底朝天都找不見個鬼影子。久而久之,我就管被他秘密處理掉的倒黴蛋們叫做“被失蹤了”。

這些沒天理的慘事,頭一次聽聞難免義憤填膺,聽久了看多了也就漸漸麻木了。再說我個人的力量實在過於渺小,面對整個吃人的上層階級就是坨戰鬥力為負數的渣,我還沒蠢到以渣擊石的程度——就像那個不自量力的giotto一樣。

艾琳娜撫著下巴沉吟片刻,因憂慮而黯然失色的瞳孔突然煥發出了明亮的神采。

“那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了,克麗斯。”

“哈啊?”

“我是說,我們要為giotto和他的同伴提供保護,讓他們不至於遭受父親的迫害。”

艾琳娜此刻的神態與giotto宣稱“我要為故鄉的人們爭取到他們所應得的”時的神態重合率高達90%,完全是副高喊“我長大了要成為xxxx”的小鬼腔調。

對於他們單行道一般直來直往的思維模式,我連反駁的餘力都沒有了。

這兩個人的腦迴路都被西西里貧苦人民吃了嗎…………

“艾琳娜小姐,您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giotto發火啊?”

我有氣無力地開腔道,最後一次嘗試說服我單純可愛的小姐回心轉意。

“嗯,我知道哦。克麗斯是擔心我與他結交會惹怒父親,從而影響我在家裡的地位,對嗎?”

“您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麼……聽我說,小姐,我以後會繼續幫您往貧民區送錢物,所以請讓giotto和他那幫愛造反的熱血朋友見鬼去吧!”

“我能理解你的擔心,可是我也無法對那個年輕人放任不管。看得出來,他是那座城鎮的精神領袖,比任何人都瞭解那裡的人們需要什麼。如果對他想做的事加以援助……”

艾琳娜若有所思地說到這裡,忽然欣喜地將雙手交握在胸前,從扶手椅上款款站了起來。

“有了!只要依靠giotto先生的聲望,把當地青年組織起來成立自衛團,不就可以抵抗父親對他們的迫害了麼?”

“您說得輕巧。那些扛慣鋤頭的農民,哪兒是那些拿人當靶子練射擊的莊園保鏢的對手。”

我口頭上冷嘲熱諷地潑著涼水,卻也不免對這個點子有些心動。但一聯想到那三個所謂的“精神領袖”,剛鼓起的信心立刻又洩盡了——除了g先生有幾兩肌肉外,giotto和科札特·西蒙都精瘦得能摸出每一節脊柱(根據我拍打他倆脊背時的手感推斷),那小身板估計給莊園裡的壯漢噶蹦一捏就稀爛了。

讓這幾個人組自衛團,真不知道他們是組團自衛還是組團找死。

“唔……那麼,克麗斯也加入不就好了?”

“噗咳!!”

我一頭磕在梳妝鏡上,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幾乎背過氣去。

“咳咳……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小姐。要是我死於非命,您在莊園裡可就孤立無援了。我死也不願意看到那種境況。”

我再三提到“死”這個忌諱的字眼,艾琳娜依然毫無動搖之色,只是向抓狂的我投以信心十足的微笑。

“在你活著的時候,那種境況絕對不會出現;只要我活著,公爵府邸裡絕對沒有人膽敢動你。這樣一來,我活著的時候永遠也不會孤立無援。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心的,克麗斯?”

“…………”

敗了!我居然敗給了一個大腦迴路被貧民吃掉的姑娘!!

“嘖……對了對了,昨晚的舞會怎麼樣?威爾遜男爵沒再對你胡攪蠻纏吧?”

為了逃避被艾琳娜駁倒的丟臉事實,我笨拙地隨口扯了個話題。

艾琳娜沒有計較我避重就輕的小伎倆,順著我的臺階侃侃而談了下去:

“那倒沒有。你離開之後,戴蒙先生就避開眾人的視線把我帶到了露天陽臺上。他說,在那兒不必呼吸和腐朽貴族們同樣的空氣,說起話來要自在得多。”

“g~~?挺清高的傢伙嘛。既然已經以教名相稱了,小姐和他想必談得很投機咯?”

注意到艾琳娜沒有像我一樣稱戴蒙·斯佩多為“斯佩多先生”,我換上了帶有幾分曖昧的探詢神色。

“嗯,該說是一見如故還是不謀而合呢……他對於如今世道的見解,和你我相當一致。據戴蒙先生說,是他主動找你搭話的?”

“是的,還承蒙他解圍了。不過,那位先生知道的稍微有點太多了。”

回憶起斯佩多先生對我過去經歷的熟悉程度,我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受人窺探時的拘束與不快。

“啊,關於那件事,戴蒙先生託我向你道歉來著。他不是有意要打探你,只是從一些傳聞中猜測你和他懷有相似的想法,所以希望找機會結識你而已。事實的確如此。你千萬別笑話,這可不是我誇張——他簡直像是世上另一個我。你我討論過的問題,他也都仔細考慮過,而且對許多事情的評論和我如出一轍。”

“和小姐您的看法一致,不就意味著他也是個傻瓜嗎……”

只看艾琳娜神采奕奕的清麗面龐,便不難想象她與戴蒙·斯佩多相談甚歡的情景。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場合能邂逅斯佩多這樣有風度有思想有品德的大好青年,不能不說是艾琳娜小姐的福分。

我的主君是為神明所眷顧的,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斯佩多先生與薩德裡克公爵素無往來,在我印象中他甚至從未上門拜訪過。和佔據了近水樓臺的威爾遜男爵相比,他與艾琳娜小姐接觸的機會實在太少了。

當我委婉地向艾琳娜提出自己的擔心時,她滿足的笑容略微一僵,緊接著兩抹紅雲飛上了雙頰。

“克麗斯,你知道明天有位巴勒莫來的主教會在教堂佈道麼?”

“當然,您忘了嗎?我被公爵指名擔任這次佈道的警衛工作。”

我公式化地回答道,對這個與方才對話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感到大惑不解。

“事實上,我和戴蒙先生約定……佈道結束後在教堂門口見面。”

原來如此。

這種見縫插針的幽會點子,十有八九是那位狡猾的斯佩多先生的主意。從他昨晚對我彬彬有禮的態度來看,這個男人雖然心機重城府深,倒也確實有幾分清者自清的高貴之氣。我已有許久沒見過艾琳娜容光煥發的模樣了,著實不忍再用自己最擅長的猜忌去驚擾她的喜悅。

因此,我小心藏起眼底的不信任,堆出一臉真誠的笑意祝他們交流愉快。不過我心下亮堂得很——就此對斯佩多放心還為時過早。

至於那個叫做giotto的愣頭青,我下定決心不再把一點心思放到他身上。這種自尋死路的英雄遊戲,誰愛玩誰玩,玩死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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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前往市裡的大教堂。

為了迎接巴勒莫身份顯赫的大主教,整座教堂在數日前就已裝潢一新。我伴著艾琳娜小姐跨過門檻時,只見精緻的壁龕中插滿新採摘的純白花朵,花瓣上還別出心裁地灑上了清水,使得它們不致因離了土壤而萎蔫衰敗,反而更顯飽滿。經過近一個月嚴格訓練的唱詩班童子身穿雲朵般柔軟的白緞長袍,用仿若天籟的甜美嗓音齊聲歌頌著上帝的恩賜。

“真是動人的讚美歌啊。”

艾琳娜將左手輕輕按在胸前,目睹了眼前奢華場景而有些晦暗的面孔逐漸雲開霧散,浮顯出一片沉醉其中的柔和笑意。

——如果您看見這群唱詩班少年練習時被教士們呵斥毆打的模樣,讚美歌可就一點都不動人了。

若是在以往,我肯定會不假思索地向艾琳娜揭示事物美麗外表下的真相,但想到她即將與志同道合的斯佩多先生會面,我決定盡力守護她這份難得的自在心情。

畢竟,艾琳娜關心自己的時間少得可憐。

偌大的教堂裡座無虛席,遠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我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久,才在幾排長椅開外發現了戴蒙·斯佩多拉風的菠蘿腦袋和金色肩章。

明媚的日光透過教堂窗戶上的彩色玻璃照射進來,在這個漂亮青年身上塗抹了一層富有夢幻色彩的璀璨光澤。他面上依然帶著若有似無的冷漠神情,唇角諷刺地微微上吊,在繪有創世紀輝煌圖景的圓形穹頂之下,竟有幾分像是古希臘傳說中的高傲神o。

主教的佈道冗長枯燥得叫人直打瞌睡,我盯著斯佩多英俊的側影發了會兒呆,又轉而去看身邊沉浸在讚美歌中的艾琳娜小姐。她雙眼半開半閉,天鵝絨女帽下嬌小的頭顱酷似一尊美神維納斯雕像,金燦燦的鬈發為臉龐鑲上了一圈迷人的光環。

不得不說,斯佩多和艾琳娜優雅而挺拔的身姿比這座美輪美奐的哥特式建築還要養眼。

要是教堂中只有這兩人在座,牧師煩悶壓抑的說教說不定也會變得動聽一點。

呵欠連天地捱到佈道結束,聽眾剛一開始騷動,我便一手仗劍護著艾琳娜小姐向外退去。其實也無需我的護衛,薩德裡克公爵小姐的名號傳到哪兒,哪兒的人群就會自覺讓開一條通路。老公爵威名在外,沒有誰活膩歪了想要試試被失蹤。

……好吧,除了giotto。他是朵凡人不可比擬的天上奇葩。

護送艾琳娜在教堂門口與斯佩多會合之後,我就識趣地打個哈哈迴避開去。本打算躲到哪個角落裡默默守護他倆的自由時光,不料我剛走出幾步便被一個熟悉到令人心驚膽戰的和煦聲音叫住了。

“咦,那不是克麗斯嗎?真巧啊。”

“………………”

說奇葩奇葩就開。

我頂著一臉踩到狗糞的表情,千萬般不情願地向聲音的源頭轉過身去。

“……真巧,giotto先生。”

——你要不要這麼陰魂不散啊我的祖宗!

不對,他好像不是我祖宗……

“能在這裡見面太好了,克麗斯,昨天的事我一直想向你解釋……”

金髮青年俊秀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冷淡嫌隙,好像昨天我當面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聞聲而來的g先生氣得險些一□□崩了我)這回事根本不存在似的。

“沒什麼好解釋的,giotto先生。你是發起針對薩德裡克莊園罷工運動的領導者,是廣受愛戴的貧民英雄;我是侍奉薩德裡克公爵小姐的騎士,是受人唾罵的貴族走狗。我想我們之間不該有任何共同話題。”

我趕在受他蠱惑而方寸大亂之前,用不近人情的冷酷語氣打斷了他。

giotto身後的g屢次欲言又止,頻頻向同伴投去譴責的眼光,似乎是在埋怨giotto對我的放肆行為過於縱容了。覺察到友人不滿的視線,giotto只是親暱地用手肘頂了頂g示意他退後,自己上前一步攔住試圖奪路而逃的我。

“克麗斯,你所謂的‘不該有’,依據的是薩德裡克公爵的標準麼?”

“沒錯。假如公爵得知我和小姐與你來往,小姐就會受到冷遇,說不定還會影響她的財產繼承權。一個失去繼承權的掛名公主,又要拿什麼來資助窮人?”

我沒有費心編織藉口,端出我是小人我怕誰的架勢直截了當地吐露了自己的顧慮。

和艾琳娜與giotto不同,我不認為“為自己作打算”是種可恥的品質。大概是我貧弱的腦瓜無法理解他們堅守的無私大義,我只知道一個樸素實用的道理:人首先要活著,然後才是高潔美麗地活。

“哼,還真是自私的考慮啊。”

g鄙薄地冷哼一聲,我立馬毫不示弱地嗤了一聲回去。

夾在中間的giotto無奈地來回安撫我們兩人,最終只好擺出和事老的面孔抬起雙手,把劍拔弩張的我和g先生分隔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之外。

“g,別慪氣了,你跟這孩子較勁也無濟於事。克麗斯,你也別再招惹我這位朋友固執的神經啦。”

“這事兒涉及艾琳娜小姐的切身利益,我未必就不比你的朋友固執。”

“好好,你大可堅持己見,把我當做陌路人看待。但是……倘若我告訴你,我想出了既能與艾琳娜小姐合作、又無損她名聲地位的萬全之策呢?”

“……什麼?”

我又一次失敗地被giotto的話語攫取了注意力,不由圓睜雙眼朝他投去驚詫的視線。

giotto清澄的眼底有不易察覺的喜色劃過,他從容不迫地側轉身去,向不遠處跟隨主教而來的巴勒莫牧師們揮了揮手。

“納庫魯,這邊!是我,giotto。”

我還未從驚疑中回過神來,一位身著深黑教士服的神父應聲而出,邁著與莊嚴著裝不符的矯健步伐穿過人潮來到我們面前。

這個被呼作“納庫魯”的男人看起來較giotto年長幾歲,一頭濃密光亮的烏髮,兩道英挺的劍眉,端正的面孔上有一種嚴謹又不失寬厚的認真表情,第一眼就讓人心生親切。

“好久不見啦giotto,真沒想到你會來這裡聽佈道。你突然出聲叫我,可把我嚇得不輕。”

他相當熱切地同giotto打了招呼,一看便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不對不對,一看便是交情深厚的熟人。

我本該對giotto結識巴勒莫神父一事感到驚奇,但聯想到他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極佳人緣,我都懶得吃驚了,只是冷眼斜睨著他們等待下文。

giotto與納庫魯親熱地拉了一通家常,這才換上辦正事的嚴肅表情向我介紹道:

“克麗斯,這位是即將在薩德裡克莊園任職的納庫魯神父,我在巴勒莫認識的老朋友。以後你不必再費心來鎮上見我,有什麼事交由納庫魯傳達就好。我想,一位侍奉上帝的神職人員比一個小姐閨房裡的侍女更不容易引起公爵的疑心,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被這個大膽的提案驚得一口氣緩不過來,一時像條脫水的魚一樣大張著嘴啞口無言。

“……你是說,要讓一位神父去當線人?你怎麼能……我是說,這種褻瀆上帝的舉動——你怎麼敢……”

“你錯了,克麗斯。”

giotto立刻以不容置喙的堅定口吻阻斷了我。

“我和你一樣相信上帝的公正與慈悲,但我也相信,上帝有時不會直接把世界安排成最好的模樣。神只是向人類指出方向,讓他們自行摸索要走的道路。所以,對神明的信仰不總需要靠做彌撒和背聖經表現出來,只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就夠了。”

也許是被他話語中斬釘截鐵的自信所感染,我只覺嗓子眼乾澀得像是要冒出火來,吐不出任何一個譏嘲的句子——這對我來說原本是些信手拈來的玩意兒。

“得了,就算是這樣……可你怎麼知道我願意幫助你?你認為正確的事與我不一定相同。你關心的是處於水深火熱中的貧民,而我關心的僅僅是我那位善良的主人。沒準我轉身就會向公爵先生告發你的圖謀,那你和你這位神父朋友就得手拉著手去見仁慈的上帝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軟弱無力的反擊。我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早已將一切佈置周全,如今即使是地獄業火也無法趕他回頭了。

“你想問理由的話……”

giotto嘴角漾開一絲溫潤的笑意,將食指抵在唇邊擺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即使時間流逝,我也無法忘記他說出“那句話”時,世界呈現出了怎樣一副溫柔的面貌。

猶如融化的檸檬蛋糕一樣傾注而下的溫暖陽光。被風信子、銀蓮花和矢車菊裝點得五彩繽紛的希臘式大廣場。利劍般直刺天空的鐵灰色教堂尖頂。藍得像是要把人吸進去的廣袤晴空。頭頂成群結隊盤旋而過的白鴿。空氣裡新翻泥土的清爽味道。隔過喧譁的人流,從教堂裡遠遠飄來的管風琴樂聲。

所有這一切,交織成了一幅教堂彩色壁繪般洋溢著神聖氣息的畫面。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等待著giotto繼續發表他那石破天驚的博愛怪論。

但是,他神秘兮兮壓低嗓門吐出的,只有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句話:

“是直覺,親愛的克麗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個能夠以命相託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