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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兄妹隙

紀澄聽見沈蕁的話後, 抬眼一望,果然在前頭不遠處的人群裡看到一抹身影, 瞧著像是沈徹,她拉了拉沈蕁的手道:“也許是你看錯了呢?”

這男人好色, 聖人都有言,紀澄怕沈蕁追上去是自討沒趣兒。她是沈徹的胞妹自然無事,而她這個外人就有些尷尬了。

奈何沈蕁不聽勸,“我自己二哥我怎麼會認錯,他那樣的人能認錯嗎?”說罷沈蕁拉起紀澄就又開跑。

紀澄無奈望天,沈蕁去追沈徹,拉著自己跑算個什麼事兒啊?

沈蕁天真歸天真, 可也不是傻子, 她知道自己上去會礙了沈徹的事,但若是當著紀澄這個外人的面兒,沈徹總不好意思訓斥她,沈蕁想得十分美。

“二哥, 二哥。”沈蕁一邊跑一邊摘下帷帽, 天實在太熱,帷帽裡悶得慌,她又擔心沈徹認不出她來,索性將帷帽拿在手裡朝沈徹揮舞。

可憐紀澄,一手被沈蕁拖著,一手還得按在帷帽上防止帽子掉了,她可不想露臉, 如此姿態就顯得有些狼狽了。

再看沈徹,依舊是十足的清貴公子模樣,烈日似乎對他毫無影響,清雋朗逸,神清氣爽,如盛夏之處雪峰,連身上的袍子都不曾有一絲褶皺,叫人望之心嘆。

聽見喊聲,沈徹側頭看見沈蕁,不由眉頭輕皺,走過來將沈蕁手中的帷帽拿起給她重新戴上,“你怎麼會在這裡?亂跑什麼?丫頭、婆子沒跟著你麼?再這樣,明年不許你再出來看龍舟了。”

“哎,沒有,沒有。”沈蕁急得跳腳又喘著氣兒說不出話來,直拿眼神向紀澄求救。

紀澄權衡之後,開口道:“徹表哥,這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京師的小吃好奇,蕁妹妹擰不過我的央求,才帶我到這裡來逛逛的。”

沈蕁對紀澄做了個“你就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手勢。

沈徹對自家妹妹的性子如何能不瞭解,但如果沒有人縱著她,沈蕁一個人也不會來。

“這裡魚龍混雜,你們兩個小姑娘不要亂走。”沈徹側頭對紀澄道:“這裡不比晉地人的淳樸,紀姑娘又比阿蕁年長一歲,今後還是別縱著她胡鬧了,若真是出了事兒,你便是後悔也無濟於事。”

紀澄被沈徹說得滿臉通紅,幸虧此刻還隔著帷帽。這位徹表哥還真是厲害,話中有話,將紀澄完全拿捏住了。

紀澄和沈徹完全不熟,原本以為沈徹對自己這個遠得不能再遠的表妹不會注意,哪知他竟知道自己是從晉地來。而且還看出是自己縱著沈蕁胡鬧了,並且藉機敲打自己,若沈蕁出了點兒什麼事兒,她紀澄可完全沒有好下場,後悔也晚了。

紀澄再說不出話來,沈蕁趕緊替紀澄解圍道:“二哥,也不怪澄姐姐的,我自己也想來的。”沈蕁拉了拉沈徹的袖子,“都是你啦,你寧願陪那些什麼勞什子人,也不陪我來看龍舟賽。”沈蕁不滿地往沈徹身邊那位一直靜立不語的女子瞪眼道。

那女子梳著婦人的髮髻,但鬢邊有一朵白花,這是本朝習俗表示是守寡未再嫁之人,但看她穿著櫻粉短襦,黛紫十二幅湘裙,繫著碧玉壓裙環,想來已經過了三年孝期。

其實民間遠遠不如官場那般講究守孝之事,士族那是怕守孝之期做得不好遭人詬病影響升官之路,但百姓則是一年四季都在為生計而忙,哪裡還顧得什麼孝期不能拋頭露面之事,便是吃素也不能,若得了錢能打個牙祭吃頓肉,哪有為死了爹孃就不吃的,更別說是相公了。

紀澄瞧著眼前這小婦人雖然衣著看起來比較華麗,家世還算不錯,但她能端午節跟著沈徹單獨出門,想來也不是那挺有規矩的人家出身,大約同自己的出身差不多,唯一的差別可能就是不如紀家有錢。

此刻見沈蕁和紀澄都看了過去,那小婦人微笑著福身行了個禮。舉止瞧著都還挺大方的,但總有一股煙視媚行之態,怕也是風月玩家。

女人守寡不易,紀澄對這美貌婦人倒是沒有太多的看法,誰都是在為更好地生存掙扎而已。

沈蕁則是鼻孔都朝天了,完全看不上那小寡婦,拉著沈徹的袖子道:“二哥,今天被我逮到了,你就得陪我,不然我告訴母親去。”

沈徹將袖子從沈蕁手裡扯出,“你現在若是不回去,今年的中秋賞月、重陽登高、元宵花燈你就都別想出門了。”

沈蕁沒想到當著自己的面兒,沈徹都還想陪著那小寡婦,頓時覺得委屈,指著那小寡婦道:“你別得意,一個月前他身邊的女人還不是你呢。”

紀澄當時就想扶額,有這樣拆自己哥哥臺的麼?但是他們兩兄妹的事情,紀澄也不好多嘴,說多了反而被人怨怪,沈蕁恐怕也不會聽自己的。

“阿蕁,你的教養都哪裡去了?”沈徹微皺眉頭,視線掃向紀澄。

紀澄本是不想多事的,可是在沈徹的眼光裡不自覺就拉了拉沈蕁的袖子,“蕁妹妹,咱們趕緊回去吧,馬球賽要開始了,芫姐姐肯定到處在找咱們的。”

沈蕁不領紀澄的情,負氣甩開她的手,將她在沈徹處受的氣全部撒在紀澄身上了,然後提起裙子撥開人群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抹淚。

紀澄跺跺腳,她也是見了鬼的,本來心裡盤算得挺好的,哪知被沈徹的眼神一壓就忍不住服從了,誰知道這紈絝子居然還有這等威壓。

紀澄看著跑開的沈蕁的背影,認命地提起裙角追去,她算是怨死沈徹了,今日她對沈蕁的一番討好,全都被沈徹給破壞了。

紀澄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沈徹和那小寡婦,跑起來的風將帷帽上的輕紗輕輕吹起,遮擋在紀澄眼睛前的障礙已經沒有,她能夠更清楚看見沈徹那無動於衷的臉。這位可真夠狠心的,見著沈蕁哭鬧那是一點兒惻隱之情都沒有的。

沈徹不懂,紀澄就只好繼續往前跑去追沈蕁。

至於沈徹身邊的那小寡婦看見紀澄的真容時著實吃了一驚,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紀澄的容貌不過驚鴻一現,但已經足以叫王麗娘自慚形穢,倒退一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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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麗娘側頭看了看沈徹,聽紀澄叫他徹表哥,那就是表兄妹的關係。她真沒想到他的表妹生得那般閉月羞花,叫神仙看了都會嫉妒,雖然她對自己的容貌還有些自信,可有那表妹珠玉在前,自己跟人家比起來就像隨處可見的大白菜一般,是以王麗娘都有些不敢置信沈徹居然能看上自己了。

“公子,蕁姑娘這般跑走會不會有事兒啊,我不要緊的,公子還是先去尋著蕁姑娘要緊。”王麗娘體貼道。

沈徹輕掃王麗娘一眼,王麗娘的三魂七魄便去了三魂六魄,一個男人好看成這樣可真是女兒家的災難。何況沈徹的魅力絕不僅僅侷限在他出眾的俊逸上。王麗娘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他這樣的男人又冷又壞,明知道是□□,卻叫人為他這一刻死了都心甘情願。

“麗娘,我還是更喜歡咱們初識時你的樣子。”沈徹似笑非笑地道。

初識時她的樣子?王麗娘沒回過神來。初識時她還是個受婆母苛待的小寡婦,住在二樓狹窄的屋子裡,樓下就是夫家開的酒鋪。

那日沈徹帶著隨從經過,王麗娘驚為天人,也不知哪兒來得勇氣,將自己隨身帶的汗巾子用扇墜兒系了,往他身上拋去,哪知沈公子十分知情識趣,從此兩人就結下一段善緣來,因沈徹出手十分大方,連帶著她婆母都對她另眼相待,

可他們初識時她是什麼樣子呢?王麗娘心驚地問自己,寡廉鮮恥麼?

就在王麗娘覺得整顆心都泡在涼水裡時,卻聽沈徹道:“你當時想我當街就敢朝我拋汗巾子,今日不是說想我麼,怎麼又欲拒還迎地要將我推走?”

王麗娘看看沈徹,他眼裡有笑意,可眼底卻是冰冷的。

王麗娘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她聽明白了沈徹的暗示,跟他玩女人的小心機實在沒有任何意義。也是她自己有了不該有的念想,她這樣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他,又何苦去裝那賢妻良母,索性得樂時且及時樂才好。

王麗娘心底苦澀,卻又萬分不捨他眼下的幾絲憐愛。

卻說紀澄若真想追上沈蕁,那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沈蕁這種閨秀的體力自然及不得她,只不過此時沈蕁正在氣頭上,剛在沈徹面前丟了面子,紀澄若是上去,肯定又是被遷怒,沈蕁大約還會有點兒惱羞成怒之意,誰也不願意最狼狽的一面被人看到。

且平日沈蕁話裡話外都是她二哥如何疼她,如此就更下不來臺階。

等沈蕁的情緒平息了一會兒,氣兒也喘不過來時,紀澄這才氣喘吁吁地趕了上去焦急地喚道:“蕁妹妹。”

沈蕁實在跑不動了,可又不願意見紀澄,乾脆轉過身背對著她不說話。

紀澄也不開口,只伸手去拉沈蕁的手,沈蕁甩開一次,她就拉一次,沈蕁再甩開一次,她就再拉一次,終於沈蕁不甩開她的手了,但也不說話。

紀澄松了口氣,拉著沈蕁往回走。

等快到沈府的帳篷跟前時,沈蕁才開口道:“澄姐姐,今日的事你誰也不許告訴。”

紀澄摘下帷帽,鄭重地點點頭,“我誰也不會說的。”

沈蕁撅起嘴,忍不住埋怨道:“我二哥為了個不知哪裡來的寡廉鮮恥的女人,居然連我這個妹妹都不要了,我恨死他了。”沈蕁一邊說還一邊跺腳。

其實紀澄也想順著沈蕁的話罵沈徹兩句的,可是等他們兄妹一和好,裡外不是人的就是她了,紀澄便只能道:“徹表哥怎麼會不要你,或許他對那女子並不是你想的那般,指不定是有別的事情在身才一塊兒走的。”

沈蕁道:“他能有什麼正經事兒啊?成日裡只會眠花宿柳。”沈蕁口不擇言地道,等說完了又後悔,“我不是說我哥就是那樣的人,可他,可他……”沈蕁自己都解釋不出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紀澄趕緊道,“徹表哥在大是大非面前比一般人都清楚,端看他屋子裡如今連個人都沒有就知道了。”紀澄這話說得可真是夠違心的,她自己都有些唾棄自己了。

沈蕁聞言又忍不住爆料道:“那可不是他忍得住,先頭是我孃親不許,怕下頭人勾壞了二哥,後來是說親在即,屋子裡沒有通房的話,那些清貴人家才願意將女兒嫁進來。”

對於那些清貴人家來說,家風比什麼勳貴都更重要,哪怕你是公主的兒子,家風不好,那也是不願意將女兒嫁進來的。

紀澄點點頭,從沈蕁的話裡益發認識到了家風的重要性。

“可徹表哥能聽公主安排,這就是孝順和能辨是非了。”聽話就是孝順和能辨是非?這要求可真是太低了。紀澄這話其實變相就是在貶低沈徹,但聽在心思單純的沈蕁耳裡卻十分高興,她今天這般發脾氣,其實也是怕紀澄今後在人前說她二哥的壞話。

哪怕沈蕁再生沈徹的氣,也絕不喜歡別人說他一句壞話。

“那倒是,他對我娘從小就十分孝順。”沈蕁點點頭,“可對我這個妹妹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紀澄聽了只覺好笑,沈蕁這是想從自己嘴裡找安慰呢,她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為沈徹辯解,“我覺得徹表哥或許真有別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如何能看上那等女子,模樣也不是多出眾,說不定是別人拜託徹表哥照看她,徹表哥受人所託才不能撇下她的。”

紀澄說出的這番話,她自己是絕對不信的,明顯沈徹和那女子之間有些親暱,端看那女子看沈徹的眼神就知道。

偏偏沈蕁就是信了,因為她想去相信。“澄姐姐,你說得有道理,我二哥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高到喜歡小寡婦?紀澄腹誹。但這下總算是安慰住了沈蕁,紀澄也算是松了口氣,兩個人並肩進了彩帳。

沈萃不耐煩地迎了上來,“你們這是去哪兒了,到處找不到人,馬球賽就要開始了呢。”

馬球賽是在離金虹池不遠處的皇家別院裡舉行的,這皇家別院每年只有幾天特殊的日子才對外開放,當然平民百姓也是休想進去的。

託了沈家的福氣,紀澄也進得了皇家別院。

京中盛行馬球,馬球打得好的兒郎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紀澄因是初次看比賽,自然一無所知。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