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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醉妄言 04

出了未央宮,小三登便是一副歡喜的樣子。

他說:“奴才本來還愁今年過冬的銀炭,不知要怎麼跟大世子開口,這下好,皇上不再剋扣公主的用度,公主便能養好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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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一下頭,遠遠瞧著蘭嘉牽著小胖墩過來。

走近了,她道:“世子大人本說今日一早就過來接小世子,眼下已辰時了,人卻沒到。”

昨夜我回宮太晚,於閒止已先走了,走前確實留下話說今日會早些過來接胖墩子。

小三登道:“大世子慣來十分守時,眼下還沒來,怕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罷?”

他非但守時,且還十分務實,成日都有一大堆卷宗公文要瞧,加之李嫣兒近日鬧到了京城,他那處想必也不怎麼安寧,雖則以他惜字如金的性子,任何人都與他鬧不起來。

思及此,我與小三登道:“你去備馬車,我將阿青送過去。”

小三登應了,轉過身卻愣在原地,半晌,輕聲喚我:“公主……”

我已瞧見了。

他身後不遠處走來三人,當中那個身著紫棠色華服,雙鬢雖已泛白,一雙鳳目依舊不怒自威,風姿與氣勢不減當年。

當朝第一夫人,淮王妃。

我思忖片刻,將胖墩子交給小三登,道:“你帶阿青先走。”

小三登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急忙將胖墩子牽走了。

我自十七歲被幽禁蘭萃宮,此後再沒見過淮王妃,如今算來,已五載有餘了。

可笑她身旁跟著的兩個姑子我竟還記得。

其中一個姓尤,當年我跪在離妃住過的坤月宮中,懇請父皇明察時,便是她拿著淮王妃寫好的狀書,痛斥我的罪名。

莫須有的罪名,整整念了十三條!

淮王妃走近了,唇畔掛著一絲笑,沒有出聲。

倒是她身旁姓尤的姑子先開口道:“方才的小人兒是沈家的二世子罷?難得在宮裡瞧見這麼小的娃娃,還以為是哪位夫人將子女帶進宮來,原來是昌平公主。”

我沒有應她。

蘭嘉笑了一聲,道:“是我沒弄懂宮裡的規矩還是怎的?主子沒開口,身旁的下人就敢碎嘴?姑子看起來也一把年紀了,行事卻沒個方圓,這樣的下人要擱在我本家,怕是早攆出去了。”

尤姑聽了這話,眼底怒意盡顯,正要回嘴,淮王妃看她一眼,然後笑道:“原來是蘭二小姐。”

蘭嘉施了個禮:“見過淮王妃。”

淮王妃看向我,頓了頓,緩緩問道:“聽說公主這幾年落了病,如今可好了?”

我道:“勞王妃掛念,已好了。”

她似乎有些訝異,微微挑了眉,笑道:“看來蘭萃宮並非什麼不好的去處,公主在裡頭呆了幾年,性子竟比以往嫻靜許多。”

我亦笑道:“可王妃看起來卻老了許多,果真是一朝罪孽,十年普渡,聽聞這些年您一直吃齋念佛修身養性,今日得見,竟是還沒有渡夠。”

淮王妃的瞳孔微微收縮。

我又道:“大皇兄立後之事,有勞王妃了。”

她冷冷拂袖:“皇上的吩咐,本夫人自會盡心盡力。”

語罷,便帶著兩個姑子往未央宮而去。

尤姑路過我身旁,埋著頭嘟囔了一句。

她的聲音已壓得很小很低,仍是叫我聽見了。

——以為自己什麼東西。

玉墀臺外長風獵獵,我聽得自己怒喝一聲:“站住!”

周圍的宮女太監全被我一聲嚇得跪倒在地,淮王妃一行三人頓住腳步。

我看著尤姑,平靜道:“你過來。”

她走了過來,眼神帶了一絲挑釁一絲膽怯,卻依舊揚著下巴。

太監總管劉成寶打這頭路過,疾步趕來我身旁,躬身問:“昌平公主,您這是?”

我沒有理他,只慢慢吐出兩個字:“掌嘴。”

尤姑瞪大雙眼,又驚又怕地看著我,嘴皮子卻沒有半點屈服:“你竟——”

沒等她說完,我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想必是很疼了,我的掌心亦火辣辣的。

尤姑捂著臉只呆了一瞬,嚇跪在地的同時,淚水也掉了下來,一邊自己掌著嘴,一邊求饒道:“公主饒命,是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道:“你是該死,可你知道你為什麼該死嗎?”

尤姑嗚咽道:“奴婢頂撞了公主,求公主饒命……”

我說:“你若死,便是你自找的。”頓了頓,我問:“劉公公,目無禮法,公然對本公主出言不遜,且言辭汙穢,是該怎麼處置來著?”

劉成寶道:“回公主的話,當杖責八十大板,處以絞刑。”

尤姑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雙目渙散無光。

我嘆了一聲:“收押吧。”

言罷,我再沒有多留,轉身往玄華門而去。

小三登已備好馬車候在玄華門口,胖墩子一個人悶在車裡,竟又睡著了。

驅車走前,蘭嘉與我道:“公主,你若當真想處死尤姑,方才便不該離開。”

我明白她的意思,以淮王妃的本事,要留住一個伺候自己多年的姑子談何容易。

可我真是懶得管,這樣的人死不足惜,但她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我又能怎樣呢?

今日若非她百般招惹我,我只盼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她才好。

我搖了搖頭,蘭嘉靜了片刻,亦嘆了一聲。

於閒止仍住在上回來京的府邸,只將大門匾額上的“李府”二字改作了“於府”。

我甚無言地瞧著“於府”二字。

當初我識破他用李閒這個化名,他還說是無心誆我。

而今這麼一看,他這個無心也無得忒過了,無得連自家匾額都拆換了。

管事的將我與胖墩子迎進府內,哈著腰道:“世子大人正在書房見客,公主不如先去廳堂等等?”

我只當是沈羽來了京城,於閒止在書房會他,便說:“不必了,我與阿青去書房找他。”

管事的聽了這話,面露難色,支吾了一陣,卻沒說出個什麼。

於府還是老樣子,書房外開了幾枝梅,映著寒天老樹,清清冷冷。

書房的窗敞著,裡頭也是清清冷冷的。

於閒止紋絲不動地坐在桌案前,正在看卷宗,挨窗坐著一名女子,胭脂色的衣裙,抽抽嗒嗒地,像是在哭,又像在說著什麼。

這女子的身份,我已猜到了七八分,但我一來沒見過李嫣兒,二來她是背對著我坐的,我瞧不清她的模樣,只好矮身問胖墩子:“窗前坐著的那個,是你三姨麼?”

小胖墩的孃親是平西王的大郡主,故而李嫣兒是他的三姨。

胖墩子剛睡醒不久,正在揉眼,聽了我的話,伸長脖子使勁望了望,正兒八經地回了我一句:“阿青瞧不清,可二叔說過,這世上敢在世叔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只有三姨一個。”

我一愣,反應過來,又在心中讚歎。

沈羽真是長了一雙慧眼啊。

按說她要跟於閒止纏情,於閒止理她也好,不理她也好,都是他二人之間的事,我本不該去打擾,可我如今跟於閒止的關係到底不一般了,日後倘若萬一一個不小心他二人的情變作了我的自家事,我那時才來管,便已太晚了。

我在去留之間思忖良久,最終決定先聽半刻牆角再做盤算。

我又往那窗下站了站,面著牆,隱隱約聽得李嫣兒道:“我已勞煩淮王妃,去跟皇上求情了,她要做你的嫡王妃,我做妾還不成麼……”

我大驚。

沒成想啊沒成想,李嫣兒家世煊赫,天底下要什麼樣的夫婿找不到?偏生甘願在於閒止這棵無花樹上吊死。

也不知於閒止有何天大的好,竟令平西三郡主自折身價。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豎起耳朵,聽於閒止的回應。

可書房裡頭除了李嫣兒的啜泣聲,再無動靜。

我心中納罕,正想著是不是伸頭瞧一眼,一旁的矮胖墩子也不知怎麼,忽然一個勁兒地拽我的裙角。

我回轉身去,還沒來得及應他一聲便呆住了。

於閒止不知何時出屋了,手裡端了個茶盞,正立在我不遠跟前,微挑起眉,意味深長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