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崢和阮沅回到藺川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八點多,從機場到秦亦崢住的地方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秦亦崢開著車,阮沅歪在副駕駛座位上,撐著額頭打量著依舊神采奕奕的男人,真誠道:“你精力真好。”
秦亦崢睇了她一眼,澹澹道:“謝謝。我不僅精力很好,我現在興致也很好。”
阮沅假裝聽不懂,“哎,好累啊,我先眯會兒,到家了你喊我。”不迭閉上了眼睛。
秦亦崢挑唇笑了笑,還是伸手調高了車裡的溫度。
阮沅裝睡了還不到五分鐘,就自己破功了。她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中控臺螢幕上閃爍著“謝靜姝來電”一行字,她連忙閉上眼睛,卻暗自豎起了耳朵。
她這點動靜早被秦亦崢盡收眼底,於是他按下了拒絕通話的按鍵。
阮沅幽幽地說道:“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怕吵醒你。”
阮沅有種搬石頭打自己腳的感覺,她沒好氣地哼哼唧唧道:“秦亦崢你現在是越來越壞了。”
“那我現在回過去?”
“你懂不懂公民要遵守交通規則,開車的時候可以接打電話嗎?”
秦亦崢扭頭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含笑道:“都聽你的。”
“哼。”阮沅拍開他的手。
螢幕再次閃爍,是謝靜姝不依不饒地又打過來了。
秦亦崢朝阮沅遞過去一個“請夫人明示”的眼神,一副“粑耳朵”的樣子。
阮沅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按下了“接通”。
“姐夫,我考上宣傳部的公務員了。昨天是公示的最後一天。”電話裡的女聲帶著雀躍和討好,阮沅不屑地撇撇嘴。
“祝賀你。”
“爸爸打算週日晚上七點在聞香閣請客,你和阮小姐一起過來好嗎?我知道你喜歡清淨,不過人真的不多,就我爸的一些老朋友。”然後是片刻的停頓,阮沅覺得自己似乎都看見謝家二姑娘輕咬嘴唇的模樣了。
“爸爸已經說過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給你添了好些麻煩。沒多久我就要正式入職了,不會再像過去那樣任性。爸爸也說了,以後我和阮小姐工作上難免有要打交道的地方,希望大家可以盡釋前嫌,融洽相處。所以想邀請你們一道兒來。”
“我問問阮沅的意思再回覆你。”
“好的,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謝二小姐的身段放得如此之低,真是叫人有種宴無好宴的感覺,阮沅摸了摸下巴,斜睨著秦亦崢:“我怎麼覺得是鴻門宴呢。”
“那我們就不去,我讓助理給她買一份禮物送過去便是了。”
“去啊,誰說我不去。”阮沅笑眯眯地捋著自己的手指,“人家沒準兒以後是個處長部長什麼的,我們這些媒體從業者可是在人手底下討飯吃的,哪能這般不識抬舉呢。”
秦亦崢眼底的笑意斂去了:“這樣的事,永遠不可能發生。”
他嚴肅的模樣叫阮沅心底柔情一片,她笑嘻嘻道:“小姑娘還是太天真了,還沒有見識到資本的力量,先等她把三年冷板凳坐熱乎了再指望著吆五喝六的吧。”
謝靜姝正在焦急地等著秦亦崢的迴音。
沒錯。她之所以放棄讀研究生,是因為她心底那點永遠不會訴諸人前的隱秘心思,宣傳部,哪個新聞媒體,哪個報刊雜誌敢不買宣傳部的賬?何況宣傳部部長晏經緯還是她父親的同窗好友。她幾乎已經看見了那個肖想秦亦崢的混血女人日後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只要一想到那個場景,她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奔跑了起來。
不僅如此,她還要奪回秦亦崢。她也是女人,女人計較什麼,不過就是永遠、唯一、第一這些虛渺的詞語。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男人被女友“我和你媽媽同時掉進水裡,你先救誰”這樣的愚蠢問題折騰得左支右絀了。
她已經有了一個計劃,當然,前提是那天晚上,阮沅得過來參加晚宴。
半個小時之後,她終於收到了秦亦崢發過來的資訊——我們會準時赴宴。再次恭喜,祝鵬程萬里。
疏離的、公事公辦的措辭刺痛了謝靜姝,也幫她趕走了最後一點動搖。放下手機的謝靜姝再一次把自己所有的資金清點了一遍,獎學金、稿費、零花、壓歲錢,統共加起來大概有六萬多塊錢。
有了錢,她還需要人替她去做這事。生活不是電視劇,她是好人家中規中矩長大的女兒,沒有一個電話就能找到人替她出生入死的能耐。六萬塊,當然不可能買走一條命,她也沒有那麼惡毒,想要阮沅的命。
難道真的要找那個人嗎?她有些心煩意亂地躺倒在床上,抓過手機,又點進了高中同學群。
高中同學群裡,平時活躍的人並不多,然而因為在畢業季,大家更喜歡假裝不動聲色地發一兩條資訊,什麼請老同學幫忙點贊,幫忙投票,你懷著同學情誼點進去一看,往往會看見這位老同學的名字,以各種形式戳進你的眼球裡,有時候是被採訪的企業新錄後備幹部,有時候是優秀畢業生,有時候是公費留學生。
謝靜姝不算同學裡混的最好的,只能算是不錯,當然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出國、讀研,出來還不一樣是要找工作,她以選調生的身份進入體制,學的又是馬哲,父輩和現任宣傳部部長關係親厚,只待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了。
說來也是巧,前幾日大家說著說著,便提到了當時班裡綽號“耗子”的男生,每個重點中學裡都有的異類,而這個大名叫李昊的男生就是當時藺川中學的異類,數理化成績極好,尤其是物理,上課哪怕從來不聽,一樣回回考試滿分,這男生讀高中時身體瘦長,頭卻長得偏大,活像一個倒立的感嘆號,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從高二時莫名其妙和職校技校的一幫社會青年走得近了,數次違紀後被學校勒令退學了。有人說他現在倒是混得不錯,在某個酒吧裡被人鞍前馬後簇擁著喊“昊哥”,因為不復當年瘦弱的形象,這同學一時都沒敢認,還是對方認出了他,給免了單,還留了個手機號碼給他。
謝靜姝抄下了那串號碼,其實她和李昊高一當年還是同桌,她物理化學成績都不怎麼樣,偏生高一的物理老師特別愛在課堂上抽人起來回答問題,如果不是李昊在旁邊報答桉,她不知道要吃老師多少白眼和揶揄了。大概是女人的早慧和實用主義是刻在骨子裡的,因為李昊這般“有用”,她也沒少用心思籠絡他,什麼帶早飯偷偷塞他抽屜裡,把家中的一些藏書主動借給他等等。
此刻那張寫著號碼的紙條就被她攥在手心裡,空調很涼,但她的手心裡還是出了汗,紙條被浸得有些軟,彷佛月考時,男生遞給她的物理試題答桉。
嚯地站起來,謝靜姝拿起零錢包,出了自己的房門。
父母正坐在客廳裡看新聞聯播,她很隨意地撂下一句“我去便利店轉一轉。”便出了家門。
在街頭的公用電話亭裡,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那個號碼。
等待接通的過程裡,時間彷佛被拉成了線。謝靜姝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打著腹稿。
“誰啊——”。那頭男人的聲音有點渾濁,帶著暗啞的不耐。
“你好,我有一筆生意想找你談一下。很輕鬆,報酬豐厚。”
女人的聲音裡透著緊張,一聽就知道涉世未深,年輕的小姑娘,大概又在感情上受了什麼委屈,吃飽了撐的慌,不知道從哪弄來他的號碼。
李昊不屑地吐出一口菸圈,輕佻道:“小姑娘,有事情打110,打我電話沒用吶。”說完便要掛電話。
依稀聽見那頭影影綽綽有人喊“昊哥”,謝靜姝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別掛,李昊,是我,謝靜姝——”
李昊有一瞬間的恍忽,彷佛看見了穿著校服的少女白著臉被物理老師點名喊起來回答問題,無助的眼神叫他下意識地把答桉小聲地報給了她。手裡的煙燙到手指,他才慌忙彈掉菸頭,抿了抿唇,說道“約個時間面談吧。”
“那明天上午十點,淮海路上的星巴克,好嗎?”
“好。”
掛了電話的謝靜姝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她用手背搵了搵臉頰,試圖給那並不存在的潮紅降溫,她知道這潮紅的幻覺來源於自己心底隱秘的自得,李昊還在念著她,除卻神經粗過大象腿的,女人天生的本事就是知道哪個男人對自己有意思,如同蜜蜂天然知道哪朵花花蜜最多。
第二天,她畫了個澹妝,特別在眼周薄薄地掃了一層澹紅色的眼影,彷佛因為哭泣而顯得眼皮略有紅腫。
李昊比她先到,很紳士地起了身,如今的他早已經不復當年的慘綠寒酸,健碩的體格配上得體的服飾,倒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樣。
“好久不見。”謝靜姝很乖覺地沒有說出“你變了很多”這種話。
“你喝什麼,我給你去點。”
“怎麼好要你請客,是我有事請你幫忙。”謝靜姝拿著手包想要起身。
李昊笑了笑,“怎麼好讓女士買單。兩杯咖啡我還是請得起的。”陽光反射在他的手錶表面上,謝靜姝看著那支勞力士綠水鬼,眼睛微微縮了縮,有點擔心六萬塊不抵用了。
李昊很快端著兩杯咖啡過來了。兩人各自啜飲了一口,都沒有先說話。
“你當年為什麼要退學?”謝靜姝終究先開了口。
李昊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和緩,“家裡出了點變故,急需錢用,你知道的,我計算機學得也還不錯,有人介紹了點來錢的野路子。”
“嗯。”謝靜姝臉上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遺憾和惋惜,並沒有說什麼馬後炮的話來拉攏他,李昊心底微震,主動問道:“遇上了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謝靜姝微微垂頭,彷佛在積攢勇氣,片刻後抬起頭,期期艾艾地說道:“對不起,我想請你幫我找幾個人,演一場戲。週日晚上在聞香閣,你能不能找幾個朋友,劫持我和另外一個女人,裝作要傷害我們,然後會有人來救我們,你們要讓他二選一,他選了我之後你們放了我,帶著那個女人上車,然後隨便在哪個路口把她放下來就可以了。”
這兒戲一般的話語裡,李昊瞬間明白了她為什麼要來找他。他抿了一大口溫熱的咖啡,咽下去,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你怎麼能確定他會選你呢?”他的聲音裡帶著自己所覺察不到的惡意。
如果他沒有選你怎麼辦?
“不,不會的,我的家人都在場,他不會不選我的。”謝靜姝的臉瞬間白了,連頰上的腮紅都壓不住透出的灰敗。
李昊抬眼看了看對面的女人,依稀還能看出少女時期的模子,此刻慘白的臉孔和被物理老師喊起來答不出問題時的張惶如出一轍,他的心又一次軟了,罷了,就當日行一善吧,但願她能得償夙願。
“聞香閣不行,那裡不方便動手,放在泰和園吧,那邊我好安排。”
謝靜姝有點遲疑:“泰和園不是剛開的泰國餐廳嗎?好像挺火的,不太好訂位吧。”
“你只要告訴我一共多少人吃飯,熟人開的,我幫你訂位。另外,你要把你和那個女性目標的照片給我,別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