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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密林深處(2)

“女人。不要以為你把我兒子送過來了,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周齊光眼神晦暗。

渣男。阮沅恨不得捲起袖子上去對準他的眼睛狠狠搗上一拳。她重重地冷笑一聲:“周齊光,我覺得薩米真是白念了什麼人類學碩士了,看上去智商挺良好的一女的,怎麼會給你這種人渣生孩子。她臨終前瘦成那樣,豁出性命給你生下了孩子,連孩子一眼都沒見著,就去世了。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活該一輩子打光棍。”

周齊光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緊緊捏成拳頭,站在他身側的秦亦崢幾乎都可以聽見他骨節咔咔捏緊的聲音。他沉默地走到阮沅面前,伸手從阮沅懷裡抱過嬰兒。

阮沅剛想說什麼,秦亦崢卻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眼神裡有種安撫的意味,阮沅覺得自己立刻像被放了氣的橡皮玩偶,火氣熄了泰半。

“這個孩子有新生兒臍疝,我給他做了應急處理。新生兒臍疝一般在2歲以內會隨著發育腹壁增強而自愈,可以不用手術。當然你最好還是帶著他去大醫院做一下全身檢查。”秦亦崢說完這一番話便將襁褓遞到周齊光懷裡,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接過襁褓的周齊光卻彷彿得了帕金森,兩隻手顫個不停,幾乎抱不住孩子。他神色怔愣地盯著孩子,襁褓裡的混血嬰兒此時壓根談不上可愛,可是他卻看得連眼珠都不會轉了。

阮沅看見周齊光這副模樣,心中頓時放下心來,也跟著秦亦崢打算離開。然而誰也沒想到,襁褓裡的孩子忽然驚天動地地哭起來。本來在阮沅看來,這個孩子完全可以當選模範嬰兒,一路上幾乎沒怎麼鬧騰,現在突然哭地這麼大聲,阮沅立刻用懷疑的目光盯住周齊光。

周齊光被她看虐嬰犯的眼光氣得腦仁疼,他低下頭放狠了目光盯住自家兒子,可是孩子絲毫不買賬,還是哭個不停。

“喂,你是不是弄痛他了?”阮沅大聲質問周齊光。

“我沒有!”

秦亦崢回頭望一眼臉紅脖子粗的周齊光,發現阮沅有種可以讓夜叉發怒,叫菩薩冒火的本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只是因為一出生就和你待在一起,潛意識裡把你當成他的母親了,就像動物的印隨行為一樣。現在哭鬧只是因為不安。”

“那怎麼辦?”阮沅眼巴巴地看著秦亦崢:“我不是他媽啊。不可能一直待在這兒。”

“去找個年輕姑娘吧,先帶著這孩子一段時日。”秦亦崢遙遙地看著周齊光,淡淡地發了話。

周齊光沉默了片刻才吭聲:“大哥,那請你們今晚在這兒留宿一晚吧。我現在就派人去村裡找人。”

“喂,周齊光,我可不想住你的——”詹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秦亦崢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只得委委屈屈地閉了嘴。

周齊光伸手招來一個士兵,用當地土語交待了幾句,阮沅只看見他的嘴在動,完全不懂他們嘰裡咕嚕說的是什麼。然後周齊光便領著他們三往掩映在香蕉樹當中的一間吊腳竹樓走去。

暮色四合。窗外高大的芭蕉樹將樹葉一直探進窗戶裡來。周齊光伸手拉了拉燈繩,橘黃色的燈光一下子驅散了竹樓裡的昏暗。

阮沅趁機打量樓內的陳設,這吊腳竹樓外表看上去稀鬆平常,內裡佈置得倒是別有洞天。居中放著一張黃花梨的八仙桌,四條黃花梨的條凳圍在四周。阮沅記得阮咸和她提過,像這種陳年黃花梨,現在可謂千金難求。沒想到這恐怖分子看著不顯山露水的,骨子裡卻富得流油。

牆壁上還掛著一隻雄鹿的鹿頭。感覺到阮沅他們的注視,周齊光面色微變,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秦亦崢。

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秦亦崢平靜地回視了周齊光一眼,又平靜地調轉了目光。周齊光這才將孩子放在了離八仙桌不遠的藤椅上。

很快有人送了茶水上來。周齊光沒有肯坐在主位,而是執意讓秦亦崢坐在了主位,那也是唯一一個看不見鹿頭的位置。

阮沅舉起茶杯準備飲水,坐在她身側的詹蘇忽然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阮沅手一抖,茶水潑出來一些,將她的牛仔褲都打溼了。

“詹蘇你幹嘛?”阮沅有些惱火。

周齊光朝著詹蘇的方向冷笑了一聲,然後朝著秦亦崢的方向說道:“大哥,我念的書不如你多,但是我一直記得你過去跟我講的那句‘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喝酒容易誤事,所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說完,周齊光雙手擎著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秦亦崢不言不語,也單手握杯一飲而盡。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阮沅在心底默默玩味著這句話,她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但是卻覺得心頭震動,英雄重諾輕生死,這種男人間的友情總是可以輕易叫她熱血奔湧。

又有士兵送了飯菜上來。基本都是撣族菜,牛肉丸蒸茄子、酸甜蝦豆角花生沙拉、咖哩魚、水果拼盤,還有撣面,油炸過的麵條上面撒著豆芽、花生米和細碎的肉絲,澆著厚實的番茄醬。

這回詹蘇沒有再有動作,而是拿起筷子,沉默地吃起來。

奔波了一天的阮沅也覺得飢腸轆轆,顧不得欣賞對面的秦亦崢的吃相,專心對付著面前的食物。

這一頓飯,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動著筷子,間或只有筷子和碗碟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客房在樓上。你們可以自己隨意安排。”這是周齊光閣下筷子後的第一句話。

“好。”秦亦崢只回了一個字,便起身準備上樓。

“大哥。”周齊光忽然出聲喊住他。

秦亦崢回頭看住他,眼神寂然無波。

周齊光的聲音低了下去:“大哥,我的名字是你起的。我記得你說過取名字有“女詩經,男楚辭,文論語,武周易”的說法,所以從《楚辭》裡用了‘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這句。這個孩子的名字,能不能也請你給起一個?”

秦亦崢似乎有些意外於周齊光的請求,但是他只是抬眸朝孩子睡著的藤椅上看了一眼,又看向窗外蔥蘢的樹木。他也曾經和靜蕙一起討論過他們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他擬了很多,可總是不滿意,恨不得將最美好的祝願都寄託在兩個漢字當中,然後饋贈於自己的寶貝。

“叫周嘉樹吧。‘後皇嘉樹,橘徠服兮’,意義和讀音都不錯。”

“周嘉樹。周嘉樹。好,就叫周嘉樹。”

阮沅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嘉樹”不就是一根好木頭的意思嗎?這算哪門子的好名姓?還有顧子夜這傢伙居然還挺有學問的,什麼“後皇嘉樹,橘徠服兮”,他拽的那段文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問他肯定會被他看不起,阮沅決定回家後問阮咸去。

三人魚貫上了樓。秦亦崢選了最靠近樓梯的那間客房,並且一進去就關上了門。用行動說明自己想一個人待著。

“哼。”阮沅沒好氣地對著門冷哼了一聲。

“早點睡吧,這荒郊野外的,可沒有什麼夜生活。”詹蘇一面說一面作勢也要關門。

阮沅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有些好奇地壓低聲音:“喂,剛才喝水時你幹嘛拱我?難道水裡有毒不成?”

“毒死了倒一了百了,就怕沒毒死,半死不活地活著。”詹蘇語氣冷峭。

“什麼意思?”阮沅沒領悟他的意思。

詹蘇抱著雙臂問她:“你覺得周齊光是幹什麼的?”

“反政府武裝頭領?”

“他是緬甸這一帶新崛起的毒梟。”

“啊——”阮沅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詹蘇伸手將阮沅推進客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早點睡吧。”說完便替她關上門,自己也回了臥室。

床上鋪著草蓆,脫了鞋,阮沅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還在想剛才詹蘇的那些話。

周齊光居然是販毒的,那被周齊光喊做大哥的顧子夜,又會是什麼身份?他們又有什麼樣的交情?她一直都是個好奇心特別重的人,此刻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

天太熱,又沒有空調和電扇,只有一把被蟲子蛀了的芭蕉扇,阮沅就這麼一面扇著扇子,一面思考著顧子夜的身份,不知什麼時候終於疲倦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阮沅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的。夜裡似乎下了雨,空氣裡帶著水汽,水汽裡還有熱帶植物辛辣清涼的氣息。一隻豐肥的蝸牛在窗欞上慢吞吞地爬著。屋內的柚木地板在屋頂漏下的光線裡浮起幽藍的反光。窗前的蚊香盤裡滿滿都是一段段灰白的蚊香灰。阮沅跳下床,抬腳將金屬的蚊香盤踢到床下,這才出了客房。

“早。”詹蘇站在二樓的欄杆前,笑著向她問好。

“早。顧子夜呢?還沒起床?”

“他已經走了。”詹蘇聳聳肩:“聽說早晨五點就離開了。”

他竟然已經走了。他已經走了。沒有和她打招呼便走了。阮沅覺得心頭有些悵然,彷彿失落了什麼。

詹蘇的臉上卻是難得的正經表情:“阮沅,你聽過冰山理論嗎?”

失魂落魄的阮沅完全心不在焉,敷衍地回了一聲“知道”。

“冰山之所以雄偉壯觀,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詹蘇雙手撐在欄杆上,背朝著阮沅,自顧自地說道:“你現在所看見的顧,也都只是露在水面上的八分之一而已。下面的八分之七,你壓根不會看見。即使看見了,你也未必能接受的了。聽我一句勸,不要愛上他,他和你壓根不合適。”

阮沅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是她實在不能接受就這樣驚鴻一瞥後再相忘於江湖的安排。她不甘心,也不捨得。

對,不甘心,更不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