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涼意的風從曠野呼呼吹過，為草原的秋天增添了一抹蕭條。
草變得更黃了，那是距離枯萎不遠的顏色。
蘇念躺在馬車上，依舊在昏睡中，沈惠風命令車伕儘量不要讓車顛簸，好讓她好好歇著。
在一旁坐著打盹兒的，是兩個充滿稚氣的孩子。
小公主蘇慈和八皇子蘇意的年齡加起來還不到十八歲，應該是受人照顧的年齡，卻因為這場戰亂，變得十分懂事乖巧。
蘇慈之前一直跟著鹿梟雄的，他對她很好，雖然有時候會跟她一起休息，可是從來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相反，在漠城，她比鹿溪還要受寵，想要什麼都能如願。
相比之下，蘇意就沒那麼幸運了。
據他所說，他跟父親靈帝一起住在下人的房間裡，鹿梟雄要出門的時候就會叫靈帝為他牽馬，早晨起床會叫靈帝為他倒夜壺，吃飯的時候會讓靈帝吃他的剩飯，總之，什麼方式最能折辱人，他就用什麼方式。
在這件事情上，無論蘇慈怎麼懇求他，鹿梟雄都不願意做任何讓步。
好在他對蘇意沒有那樣刻骨的仇恨，除了受人白眼，吃不到什麼好東西，他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沈惠風第一眼見到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姐弟倆，就覺得心疼異常。
再加上這段時間，兩個小家夥對蘇念寸步不離，讓他更加感動了，於是他不忙的時候，也會跟兩個小家夥說說話，吃飯的時候，總會將最好的東西給他們吃。
車輪骨碌碌地轉，他們現在走的路是回家的路。
在這支人人披麻戴孝的隊伍最前面，是一口黑色的棺材，裡面就是靈帝的屍首。
沈惠風將它從橫七豎八的屍山中找出來時，靈帝已經身首異處。面目全非。
大家都說在這裡葬了吧，帶回去實在太麻煩，也太遠了，等到了望京，說不動已經腐爛了。
但沈惠風還是堅持要將靈帝帶回望京。
“不管怎麼說，都應該帶回去再安葬，再說了，甄后的屍首在黃州，念念應該希望她父母能合葬。”雖然蘇念當時神志不清，可沈惠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最先想到的，還是她的想法。
他這些天在漠城處理了許多事情，一直拖了五六天才開始啟程。
但好在，最後離開的時候，活著的宣人貴族都被他找到並帶上了，除去靈帝被殺，他還算是踐行了自己的諾言——將鹿梟雄打敗，將被俘的宣人都帶回望京。
風有些涼，蘇意坐在馬車上的角落裡，覺得頭疼的厲害，像是要得風寒一樣。
蘇慈見他臉色不好，往他身邊挪了挪，伸手將他攬進懷中：“你是不是不舒服？”
“皇姐，我沒事，就是有點困。”
蘇慈想了想，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了他身上：“馬車裡有風，不能睡。”
“好，我不睡。”蘇意打著呵欠道，頓了頓，又問道：“皇姐，你看三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不知道。”蘇慈看了看身上蓋著兩床厚被子的蘇念，面色有些擔憂：“神醫說皇姐這次恐怕要臥床很久呢，還說上次就沒有完全好。”
蘇意聞言，心中十分難過，他雖然歲數小，卻也懂得這次多虧了蘇念，要不是她跟沈惠風始終不放棄，將鹿梟雄活捉，恐怕他會一直在大朔受苦受難，說不定連性命都會丟掉。
“皇姐，你快點好起來吧，蘇意想跟你一起玩。”小家夥慢慢爬到了蘇念身邊，俯身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在她耳邊說道。
他出生不久，母妃就去世了。
再加上他一出生身體就不好，宮裡大多數人都覺得他活不長，對他的照顧也就不是很周到。
但有兩個人卻一直對他很好，一個是凌貴人，另一個人就是蘇念，從一兩歲開始，她們幾乎每天都來看自己。
蘇念在烏山被綁走之後，蘇意還哭了很久，現在又重新聚在一起，他衷心希望蘇念能快點好起來，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在車上又坐了一會兒，到了中午休息時間。
馬車停了下來，因為馬要休息吃草，沈惠風就命人搭了帳篷，將蘇念抱到了裡面去休息。
一上午都沒怎麼活動的蘇慈和蘇意從車上跳下來就開始在周圍瘋跑，沈惠風不得不回頭交代蘇慈：“蘇慈，帶好弟弟，不要亂跑。”
“知道了姐夫，你放心吧！”蘇慈回頭一笑，拽著蘇意繼續往遠處跑去。
沈惠風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孩子就是調皮，什麼時候都喜歡跑跑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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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你看他們兩個又調皮了，你要是再不快點醒來，我可就管不住他們兩個了。”沈惠風低頭看了看依舊在沉睡的蘇念，她這幾天一直都是這種狀態，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每天只能靠喝藥和補品支撐。
華藏說，她要是再不醒過來，就算病好了，身體也要垮了。
他想不出辦法勸她，畢竟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死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當年他雖然不至於生病，可是也為此消沉了很久。
他願意給她時間和空間去治好自己，他願意一直一直陪著她。
午飯很快好了，今天貓四他們幾個在附近捉了一隻兔子，廚子就熬了一鍋湯，肉都給大家分了，湯給蘇念端了一碗。
“你去吃飯吧，我來照顧念念。”謝容端著藥和肉湯走了進來，對沈惠風說道。
“還是我來吧，你一個人扶不住她。”
“姐夫，你去吃飯吧，有我幫謝容姐姐呢。”吃過東西的蘇慈和蘇意也跟著走了進來，蘇慈見他拒絕了謝容，連忙開了口。
在她眼裡，沈惠風就跟自己的親哥哥一樣，只是，蘇息和蘇惑從來不會像他那麼好。
“那好，就勞煩你們幫忙照顧姐姐了，我吃點東西就回來。”沈惠風說著，就起身準備走出帳篷。
路過蘇意身邊的時候，發現他在流鼻涕，他蹲下身子，將小家夥的鼻涕擦乾淨：“蘇意你是不是冷了？”
“有點兒。”蘇意邊說著，邊攏了攏衣襟。
”等會我給你找件衣裳來。”沈惠風在他頭頂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大步走出帳篷。
外面的確是很冷，風吹得人想要鑽進地底下去。
沈惠風站在帳篷門口向四周看了看，那口漆黑的棺木首先映入眼簾，那種深沉淒涼的感覺讓他心頭忽然浮現出一種及其複雜的感覺，他想了想，對門口的衛兵道：“去找紀景曜和肖勁，說我找他們有事。”
衛兵領命而去，沈惠風就去吃飯了。
肖勁和紀景曜很快就趕了過來，他們也是剛剛吃完飯，跑得想吐。
“眼看快要入秋了，我們可能要到九月底才能趕回望京，這樣耽擱也不是件事，時間太久，靈帝的屍首恐怕會很快腐爛。”沈惠風將飯碗放下，望著兩人說道。
肖勁是個腦子轉得快的，聞言立刻扭頭看了看紀景曜，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紀景曜向前走了一步：“那麼將軍可以帶人先趕回去，我們不著急趕路，就慢慢走回去好了，我跟肖勁會負責好後面的事情，有問題隨時會......”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帶著靈帝的棺木先回去，念念病成這樣，沒法趕路，我不能丟下她自己先走，所以，就拜託你們了。”作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是一時衝動。
其實他早就想過了，即便有神醫的草藥，可以延緩靈帝腐爛的速度，也要儘快回到望京將靈帝安葬，才能避免屍身變得面目全非，而現在，隊伍中有許多老弱病殘，不能全速趕路，這是個問題。
必須有人幫他做這件事，而他最放心的就是紀景曜和肖勁，這兩個人性格比較沉穩，可以做這件事。
將一切交代完畢，他回到帳篷裡去看蘇念。
藥快喂完了，謝容正端著肉湯準備往蘇念口中送。
“我來吧。”沈惠風在蘇念身旁坐下，接過湯碗。
湯要吹涼才能慢慢蘇念嘴裡送，沈惠風一邊輕輕垂著湯，一邊對坐在蘇念背後扶著她身體的蘇慈和蘇意說道：“你們兩個去跟你們父皇告個別吧。”
“為什麼？”蘇慈聞言，身體一動，蘇念就被碰地向前倒去。
沈惠風見狀，慌忙伸手去扶，生怕蘇念碰到自己手上的湯碗，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那湯碗傾斜，將好多湯灑在了蘇念腿上。
肉湯之類的東西因為上面有一層厚厚的油，一般很難變涼，儘管那碗湯放了很久，可是下面還是燙的，沈惠風端起來的時候，碗下面都墊著一塊手帕，可想而知溫度有多高。
那湯灑在蘇念腿上，她立刻就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沈惠風還是聽見了，他一愣，連忙輕聲喚道：“念念？念念？”
蘇念沒有反應，彷彿剛才的刺激已經過去了，她又陷入那種沒有意識的昏睡中。
沈惠風正頭痛，蘇意忽然“哇哇”地哭了起來，這哭聲把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姐姐......姐姐手都燙紅了，姐姐肯定很疼。”蘇意大哭著，指著蘇念被燙紅的手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