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他,是蘇瀾,還是韓永信,顧清歡不說,常靜也沒發問。
病房很靜,空氣被壓抑包裹,顧清歡似是說累了,躺在床上不再說話。
常靜心沉到了谷底,因為羞愧,死死的咬著唇。病房那麼靜,靜到只有她們淺淺的呼吸聲。
只不過,這次深淺呼吸不再有較量,似是走到了天色盡頭,兩個傷痕累累的女人終於決定偃旗息鼓。
離開醫院,常靜去了殯儀館,守著韓永信,彷彿回到舊時,賢淑溫婉,一派賢妻模樣。
她說:“我和你夫妻一場,竟從來都不曾瞭解過你。”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越覺得自己之前活得像個小丑。
躺著的人註定無法回應她的話,摸著他的臉,她輕聲呢喃:“究竟是你殘忍,還是我殘忍?
多年前,是她先追求韓永信的。
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他沒拒絕,看著她,薄唇微勾,似乎隱隱覺得好笑。
也許他是知道的,短暫幾秒鐘,她的心境猶如過山車,忽上忽下,擔心他會甩開她的手,擔心他會厭棄她。
她主動,他接受,雖然有些被動,但她卻滿心歡喜。
牽手後,晚上捨不得洗手,她躺在床上看著手,傻傻的笑。
隔天醒來,覺得不踏實,跑著去教室找他,遲疑問:“我現在……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笑,“我不會隨便跟女孩子牽手。”
於是,第一次心潮澎湃,是因他而起。
十指緊扣,原以為可以相握一輩子,卻最終抵不過時光打磨。
離婚後,她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為他婚前對她太好。她那時才明白,這世上有一種病,它的名字叫:積愛成疾。
回首望去,他們在平淡的流年裡彼此走的太快,如今回頭,方才察覺,他們早已在婚姻岔路口走散,一散便是十幾年。
心境,從未有過的平和。
常靜討厭下雨天,但31日黃昏卻步入雨中,感受著朦朧的溼氣,殯儀館附近臨近大街,街上行人匆匆,一把把傘,五彩斑斕。
離婚後,她變成了一個奇怪的人,被無盡的怨恨遮住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奇怪就奇怪吧!人這一輩子,總要為了某個人奇怪一次。她的愛情,有著屬於自己的私密方式,因為固執,所以才悲哀。
有傘遮在她頭頂,側眸望去,是韓愈。
那是一把黑傘,幾乎全都移到了她頭頂,很快韓愈周身就溼了大半。
既是奔喪,韓愈自是穿著黑色襯衫,因為風雨吹襲,衣領豎起,整個人彷彿融進了夜色裡,可能水霧暈染,一掃往日冷漠陰戾,多了幾分隨和。
面對兒子,她忽然心存愧疚,多年來,身為母親,她讓他目睹了太多不堪。
抬手把傘朝他那邊推了推:“已經溼了,你撐著吧,別回頭感冒了。”
常靜衣服確實溼了,雨水沒有停止的跡象,地上觸目盡是明亮。
韓愈執意把傘移到常靜頭頂,對她說:“我在殯儀館守著爸爸,你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再來。”
“也好。”她垂眸笑了笑,再抬眸看韓愈,應該是水霧映照的,眼眸裡有著妖嬈的水光,她輕輕抱著韓愈。
擁抱的那一剎那,明顯察覺韓愈僵了一下,原來多年來兀自活在憤怨和酒精中,到頭來竟和自己的兒子疏離了擁抱。
世上最親密的擁抱姿勢,竟被他們演繹的如此陌生。
“兒子,對不起。”她說,是後悔,是愧疚,還是不捨?
韓愈沉默幾秒,沙啞開口:“……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太多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拍拍她的肩,韓愈想要溫聲說話,但話語融進這種壞天氣裡,註定只能凝化成冷冽的冰:“那就留著以後說,等處理完爸爸的後事,找到兇手,我們就回美國,不再回來。”
常靜緊緊擁抱著兒子,分不清臉上流下的,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
那天,攔車離去,韓愈開啟車門,眼見她坐上車,彎腰輕輕喚了一聲:“媽。”
因為這聲稱謂,她紅了眼眶。
“別喝酒。”一貫無波的眼眸裡藏匿著太多隱晦和不好的記憶。
那一瞬間,她發現了長久以來,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罪人,在兒子面前上演著仇恨史,以至於讓他想到母親,就跟“酒精”聯絡在一起。
塵世一遭,因為愛,她變成了一個優雅的女人;同樣因為愛,她丟失了滿目瘡痍的優雅。
計程車內,常靜捂著臉,無聲痛哭。
司機以為出了什麼事,關切詢問常靜怎麼了?
她只是心裡很難受……
那天計程車內,跟常靜哭聲交融在一起的,是王菲的《流年》。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
用一種魔鬼的語言
上帝在雲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後眉一皺,頭一點
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
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
用一場輪迴的時間
紫微星流過,來不及說再見
已經遠離我一光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作詞者林夕,是否也對流逝的感情難以釋懷,帶著殘缺的遺憾,感嘆時光流逝太快,不經意間就已註定物是人非?
那天深夜,常靜母子私宅,有女人把所有的抑鬱症藥物,全都倒進了馬桶裡,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水流將它們沖刷殆盡。
似是一場最無聲的告別。
同樣是31日深夜,晚上10點左右,洛杉磯飛往T市的飛機在機場徐徐降落。
顧行遠冒雨趕往醫院,顧清歡半夜醒來,看到床畔坐著的人,懷疑是一場夢,安靜的看著顧行遠,不忍打擾。
“是我。”顧行遠握著她的手,滿身疲憊,眼裡爬滿了沉痛,但卻送給了顧清歡一抹笑:“清歡,我來了。”
幽暗的病房,朦朧的燈光,交握的雙手,逼出了顧清歡的眼淚,她微弱出口:“謝謝。”
親情疏遠經年,以至於稍微貼近,便能觸動心懷,內心溼潤成災。
那一夜,韓老太太經不起熬夜,韓淑慧帶她回家了,陸昌平前半夜處理陸氏公事,後半夜聯絡鑫耀高層,向他們公佈了韓永信去世的訊息。
那一夜,陸子初和韓愈雙雙跪在韓永信棺木前守夜,前者眸間光華清涼;後者眸色寡情。
昔日兄弟,現如今卻彷彿最熟悉的陌生人,竟是一夜無語。
10月末最後一場雨,一直下到了11月1日清晨。
上午不見常靜來殯儀館,韓愈給她打電話,遲遲不接,韓愈拿著手機短暫失神,待他回過神來,腳步已經下意識朝停車場奔去。
那場雨卷走了枝頭所有樹葉,凌亂的鋪陳在別墅區裡,清潔工拿著掃帚“嘩啦”的清理著沿途路面。
韓愈剎車急,路面上的積水噴灑在車身上,葉子更是吸附著車輪,經過碾壓,毫無生氣。
花園裡種了很多季節花,被風雨吹打在潮溼的草坪上,顏色五彩,就那麼夾雜在一片綠色中,倒像頑皮的孩童趁大人不注意撕碎了彩紙,從高處揮灑,扔得到處都是。
推開門,典型的歐式風格傢俱佇立在客廳裡,越發顯得房子空曠。
外面天氣有點陰,室內光線暗淡,韓愈開啟燈,環目四望,揚聲道:“媽,媽……”
常靜沒應。
韓愈掏出手機,給常靜打電話,或許她已經出門了。
二樓傳來熟悉的手機聲,韓愈心裡一凜,極其緩慢的望向了樓梯。
韓永信死後,原以為最想不開的那個人會是顧清歡,卻不曾想率先奔赴死亡的那個人竟會是常靜。
常靜死了,服食大量安眠片,死得安詳,經過一夜,原本柔軟的身段,變得極其僵硬。
這個女人竟用如此決絕的死亡方式拋棄兒子,追隨韓永信而去,死的時候,嘴角似乎還掛著上揚的微笑。
韓淑慧落淚,罵她自私;韓老太太不能再受刺激,這事發生後,一直瞞著她。
短短兩天,父母接連去世,徹底摧毀了韓愈。
他原本就是性情狠戾的人,1日上午似是被人逼到了絕境,面對靜默不語的陸子初,韓愈眼眸中浮起了怒火,周身籠罩的陰霾,就算再強勁的風也吹不散。
他死死的咬著牙,冷冷的盯著陸子初:“昨天下午,你都對我母親說了什麼?”
面對常靜自殺,陸子初從獲知訊息的那一刻,就如同顛簸在驚濤駭浪中,掙扎沉浮,卻最終沉沒深海。
不期然想起昨天下午,他和顧清歡的對話。
顧清歡:“子初,我可以相信你嗎?”
陸子初:“你可以試著相信我。”
顧清歡:“1、鑫耀投資公司幫我轉到韓愈名下。2、請你父親幫忙找到那個人,影片不能公開,韓愈性子你知道,睚眥必報,那個人落在他手裡,保不齊會發生什麼事,所以……”
陸子初:“找到那個人之前,我和爸爸會對這件事情保密。”
常靜對於韓愈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1990年,韓永信向常靜提出離婚,常靜不同意,雙方僵持不下,分居多年。兩年後,顧清歡進入鑫耀投資公司,天資聰慧,職位迅速攀升。
面對日漸親密的丈夫和新歡,常靜心灰意冷,前往美國投奔親人,後來親人在美國去世,她便長時間留在了那裡。她是執拗的一個人,面對前景無望的婚姻,堅決不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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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常靜認定丈夫出軌的那一刻起,就有念頭在腦海中落定:一旦離婚,韓永信和顧清歡勢必會手牽著手奔赴婚姻,所以離婚協議書,她不能籤。
世人生來自私,受傷時,大部分人總是習慣無視別人的痛苦,放大自己的傷口。
定居美國多年,韓愈放心不下母親便同她生活在了一起。
曾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把她人生裡唯一的卑微奉獻給了婚姻,她也曾在分居期間試著妥協,試著改變,只是那樣的強顏歡笑無疑很可笑。
韓愈不能笑,身為兒子怎能嘲笑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一段失敗的婚姻,鑄就了母親長達十幾年的憤怨和痛苦。
曾經信仰的愛情把她打倒,從此以後一蹶不振。白天刷著父親的卡,瘋狂購物,晚上睡不著,需要酒精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