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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后的兒子

七月二十六常朝之後,勤政殿的事情傳開來去。

李佳樂坐在上房院裡,聽文安學講勤政殿發生的事情。

文安學講得十分精彩,跌宕起伏。

上房院裡的人,也聽得津津有味。

最終的結果是,武定候罰俸祿三年閉府思過,固安伯停職待勘。大皇子兩位老師範文來與李應章教化皇子無功,禮節有失,責令立刻遷返原籍。

東川候寧朗殿前失儀,褫爵。

文謙官升一級,由六科拾遺兼通政司左通政,原有的翰林院侍講升為侍讀。

離翰林院侍講學士,只差一步之遙。

聽到丈夫官升一級的訊息傳來,周夫人雙手合什,念了一聲佛。

“那方婉呢?”周夫人擔憂地問。

文安學回道:“方婉沒事。”他看了一眼李佳樂,補充道,“聽說長公主往避暑行宮送了信,說姑母有一個比較顯著的特徵,陛下找了女官核對,發現在方婉身上並沒有。而且陛下令羅提點偷偷開了墳……”文安學嘆了口氣,語氣比較唏噓。

聽了他的話,屋裡的人半天都沒說話。

都往李佳樂那裡看去。難道說,李佳樂在幾年前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特地找了個符合條件的屍體?

李佳樂有點心虛的垂下頭。墳裡的那具女屍,早就被任星啟給換了。

能料事如神的並不是她,而是任星啟……當年那個替溫氏自縊的ji子,已被安葬回故鄉了。七月二十六日的常朝文安學並不在殿中,也不夠格入殿。憑藉著事後文謙的話,卻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佳樂極有可能並不是姑母的孩子。

文安學看了一眼李佳樂。

接觸到文安學的目光,李佳樂垂下眼瞼。

文安學輕輕嘆了口氣。

看樣子,父親與母親好像很早就知道的樣子。

如果他們都沒有異議,那麼自己何苦說出口?

不管李佳樂是不是姑母的女兒,她待姑母的那份心卻是真的。

縱然不是親生的,勝似親生。若不是李佳樂使計讓姑母假死,姑母能會遇到寧朗嗎?

李佳樂心中卻是在想長公主的那封信。

溫氏根本沒有生育過,到假死那天一直是清白身,她身為女兒再清楚不過了。

長公主在信中先承認李佳樂是她的親生女兒,並且自認其罪,這是拋磚引玉。這麼大的罪,長公主先自己認了,會給永安帝產生一種她再說什麼都是真話的感覺。

所以她在後面所寫的那些‘溫氏的特徵和早產的孩子’,再加上事先安排好的屍骨,會給永安帝一個溫氏已生育過的錯覺。既然長公主說溫氏與李慎生有一個孩子,那麼肯定就有一個孩子。不論李慎再否認,永安帝也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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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的,第一次懷孕的方婉自然不可能是溫氏。

既然方婉不是溫氏,既然溫氏死了,那麼袁皇后執意要指認方婉為溫氏,就其心可誅了。

想到這裡,她開口問道:“大表哥,陛下是以何種罪名關押李慎的?”

“擾亂朝堂以及對陛下心存怨懟!”文安學說了一下李慎的兩項罪名。

這兩項罪名可不輕啊!李佳樂挑了挑眉。

那邊,周夫人嘆了口氣,道:“柳氏還真是命苦,依我之見,還不如和離!當初,也是咱們害了柳氏……”

……

……

七月二十六日常朝的結果並未明發邸報。

然而事件卻在暗中不斷地發酵著。

避暑行宮內外,百官各司都在暗中議論。

武定候被罰俸閉府思過,東川候被褫爵,固安伯停職待勘。說起來都是勳貴們在受處罰,並不算什麼大事,然而這次的事件卻透露出一個極重大的訊號。

那就是,袁皇后有干預朝政之心。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武定候這麼賣力的攻詰文謙和東川候,實際上就是為了將宮中的寧妃給拉下馬。

就為了把一個妃子弄下去,居然要把堂堂的翰林院侍講,六科拾遺給牽扯進來,其心可誅。

後宮怎麼玩,百官們不管也不想管,因為這是皇帝的家事。

可是把家事捅到朝堂上去,官員們不滿了。

大家現在不說,也不過是因為帝后感情尚在罷了。

就在這滿城李雨中,解江在書房中接見一位遠來的客人。

“孚之。”內閣首輔解江尨眉皓髮,身穿青色圓領道袍,笑著看向站在書房中的人。

那人衣襟飄飄,錦帶束腰。一張臉上略有病容,只有一雙眸子亮若星辰。

如果李佳樂在這裡,她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站在解江面前的,居然是杜知敬。

“老師,”杜知敬面色激動,臉泛潮紅之色,撲通一聲跪倒在解江的面前,“學生愧對老師的教導。”

解江卻並不扶他,目光幽幽地看著他,“十五年了啊!老夫還以為你早已不在人世,在御道上與你的馬車迎面時,還以為幾在夢中。誰能想到……”解江嘆了口氣,“沒想到你改了名,換了姓。也不怪這麼多年,長公主一直找不到你!”

聽到解江提及長公主,杜知敬死死咬住下唇,渾身顫抖。

“當年三大才子,子坤觸柱而亡,你下落不明,澹雲退隱,誓言此生不出鳳儀。”解江在一瞬間彷彿蒼老了許多,杜知敬哽咽落淚,默然不語。

“說說吧,這些年你是如何過的?”解江輕聲發問,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當年最得他喜愛的弟子,看著這個當年小三元登科令他自豪不已的弟子,眸中漸漸溼潤了。

一轉眼物是人非,黃鶴悠悠。

杜知敬磕了一個頭,道:“當年火燒皇城時,學生僥倖逃出……後來無意仕途,便隱姓埋名,過起了隱居日子……只是因為弟弟長大了,到了配婚的年齡,這才回到京城……”

解江直直地看著他,心頭掠過一陣失望,“撒謊!”他輕輕撫了撫道袍上的皺紋,“你年過四十,上哪裡來的弟弟?路遠!你是真的要我直言嗎?你真準備讓我說出你當年做了什麼事情嗎?”解江喚了他的名,顯見得有些惱了。

杜知敬(路遠)抬頭看了看恩師,用力地閉緊眼睛,“老師不要再問了!”

“你走吧!你救不了李慎,陛下已定了他兩條罪名。”解江長長出了口

氣,定定的看著面前的人,語調肅殺,“我只當今日未曾遇到你,也未曾與你說過話。天高海闊,山遠水長,此生不要再回京城了。”

“老師!”杜知敬(路遠)膝行幾步,上前抱住瞭解江的腿,“學生對不起老師,學生……”他哽咽無比,幾不能語,“可是學生有苦衷,學生不能……不能走……”

“不能走?”解江怒目圓睜,一把抓住了杜知敬(路遠)的衣領,“你還想牽連多少人?你害死了子坤,害得澹雲退隱鳳儀。不要逼我說出來!否則,子坤白死了……”解江忍了又忍,才將腹中的話吞回。

杜知敬(路遠)震驚無比,張大嘴看著解江。

“一間屋子塌了,有的人會閉目等死,有的人會拆房重建,有的人會死守著斷壁殘垣,有的人會轉頭就跑等到屋子建好再回來……”解江冷冷地看著杜知敬(路遠),手指強而有力的指向門口,“你的弟弟,不能娶子坤的外孫女。帶他走吧!隱姓埋名,做一個自由人,不要再回來了……”

“弟子若是走了……這麼多年的等待又是為了什麼?老師教我忠君愛國,侍君以敬,可是老師轉眼間卻別投逆臣懷抱!難道,老師就忘了陛下了嗎?”杜知敬(路遠)抬起頭,倔強地道。

聽了他的話,解江容色如鐵。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杜知敬(路遠),微微搖了搖頭。

當清流當得時間太過久了,就以天下為已任了。

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如果是一人之天下,那麼這歷朝歷代又是從何而來?

治國平天下,到底是如何治得誰的國?平得誰的天下?

這天下,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只屬於黎庶百姓。

難道,再度掀起兵刀之禍反了永安帝,才算是對得起天下嗎?

那死傷無數的黎民又有誰來替他們張目?當年皇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士兵們用抖動的長槍對準黑壓壓逃跑的人群,匍匐在永安帝腳下的皇城。

走上這條路,他心中無悔!

做了別人口中的逆臣,他願意。

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得便是如此吧!

在杜知敬(路遠)的注視下,解江哈哈一笑,“你走吧!自你踏出此門,我與你的師徒之情,就此斷絕。從此江湖路遠,不復相見矣。”解江緩緩站了起來。

“送客!”

解江的話音剛剛落地,書房的門就被人輕輕敲響。

一個霜眉雪發的老僕站在大門前,恭敬的彎著腰。

“把他送出京城,從此以後不許他再回來。”

聽了這句話,老僕不顧杜知敬(路遠)的反對,擰著他的胳膊,將他‘送出’書房。

眼見杜知敬(路遠)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解江無力地倒回玫瑰椅中,將臉深深埋進雙手中。

雙肩顫抖。

“子坤,你真是如此看我的嗎?我降了,就是逆臣?你死了,就是忠臣?”解江在心底深深地吶喊,“你用性命掩蓋事實,幫助孚之將杜長李帶出京城,為得就是讓他娶李佳樂嗎?你們還想做什麼?準備讓杜長李認祖歸宗而後登基為帝嗎?書生意氣啊!縱是杜長李歸了宗,他也做不成皇帝……宗人府不許,百官不許,天下的百姓更不許……未入皇牒的皇子,根本不被承認……哪怕他是袁皇后生的,也不成……”

然而,文子坤很顯然聽不到了。

杜知敬(路遠)看著朗朗青天,淚流滿面。

“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別人不瞭解我,我並不生氣,這就是君子之道。我不擔心別人不瞭解自己,只擔心自己沒有能力做好。

杜知敬回過頭,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深揖一禮。

子曰:盍各言爾志?

就連聖人和賢者的志向也各不相同,所以老師與我的路也是毫不相同的吧!

我的路雖然艱難,我卻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老師,珍重!

杜知敬恭恭敬敬的以手加額,深深地拜了下去。

將來李起雲湧,四海生潮。

學生也能含笑九泉了。

學生也對得起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