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早就知道吧,府中之人心裡認定的葉府主母是沈恬,從來就沒有她梁佩雯的地位。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的心裡眼裡只有那麼一個人,只希望那一個人知道,在他累了,倦了的時候有一個人一直在他的身後,默默等待,寂靜守候,只求他的偶爾回頭,心有所依。
即便無人認同她的身份,但她名義上仍舊是葉家主母,他衛青的妻,她會親自為他披上森冷的戰甲,臉上洋溢著自豪與驕傲,然後唇瓣微啟,聲音卻是堅定有力:“夫君,戰必勝!”
他不作任何言語,毅然而去。
當時的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目送他離去的呢?現在衛青已無從知曉,他似乎從來沒考慮過她的感受啊!
他曾記得那日,他攜她一同進宮覲見皇上,他卻將她丟在了後宮之中,自己與皇上商議要事。
他去接她時,見她被一群後宮嬪妃圍著問長問短,他不知道她們在聊些什麼,只見她時而掩嘴一笑,時而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著痕跡。
他走上前將她從窘迫的困境中解脫了出來。而這一幕被其她人看見,被打趣說是兩人伉儷情深,梁佩雯霎時臉色紅暈。
他們回到府中後,那群侍妾們見他走來,便一窩蜂的圍哄上去,梁佩雯這時便會被撞得鏗鏘兩步,倒在地上,還差點被踩踏。
她一臉暗灰,好看的眼眸也在這一瞬黯淡。可是,她的嘴角瞬間綻開明媚的笑容。
梁佩雯,你可以的,堅持住,這點傷痛不會將你擊垮!
於是,她拂去身上所沾染的灰塵,強撐著身子,整理好自己的著裝與髮髻,脖頸向上揚起恰到好處的角度,跟在衛青的身後到了前廳。
她是國公嫡女,即便被人欺負,也不向誰低頭不向誰認輸,不墜國公府的名聲,即便府中葉沈氏不喜她,她也無懼。
她是知道的,老夫人一直想讓沈恬來坐這個當家主母的位置,所以她們一直在打壓著她,可是她絕對不能屈服,她會以最優雅最大氣的姿態來迎接所有的嘲諷,所有的不待見。
而衛青在府中的這些時日也聽說了很多關於梁佩雯被欺負的事情。
她究竟是要有多隱忍,才能一直沉默到現在啊!
忽然之間,他憶起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去過她的住處了,他的心裡在勸說著自己:去看看她吧!
來到清軒時,他一推開院門便聞到了一陣花香,緊接著便有幾聲銀鈴在耳邊響起。
他一抬頭便見梁佩雯著一身青衣走了出來。她微微愣神,夫君怎會在此?
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過這清軒了,時間久到她已經忘卻了,只知道在這裡默默地等待。
他在葉府的每一天,她都對他翹首以盼,只可惜,他每次都停留於書房,整日被葉沈氏勸說著同意娶沈恬,而她卻只能旁觀著,無能為力。
幸而他還是來了,她立刻向他頷首施禮,邀衛青進入屋內。
只是她有些侷促,自己在這清軒呆了很長時間,一直是孤單的一人,現在他來了,冷清的院子裡多了一個人,自己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他看出了她的手足無措,並不開口,打出個手勢,便讓她隨意一些,不必理會他。
梁佩雯這才轉身向後院走去,而衛青則起身跟著她,他想看看這女子究竟在此處做些什麼。
後院走廊裡,紫藤蘿花開,清香撲鼻,倒是為這裡的清冷添了一些生機。
藤蘿纏繞在廊上,為這裡造了一片陰涼。細細碎碎的陽光透過藤蘿花撒在兩人的身上,溫暖而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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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這後院裡修剪花草,有滴滴汗水在陽光下分外明亮,她只是簡單地擦拭一下,緊接著又投入到修剪當中。
這,便是她的生活嗎?不問府中瑣事,只在這一方天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隨後,梁佩雯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走了過來。她屈膝施禮之後將它遞給衛青,“夫君,天氣炎熱,這是我親手做的酸梅湯,你嚐嚐吧。”
她的面色溫和,如平常一般對待衛青,只是言語中透露著絲絲懇求之意。
“好。”衛青接過來,劍眉卻一皺,她的手指……竟滿是傷痕!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啊?初見她之時,她十指白皙纖細,而如今呢?指腹處隱約可見一些針眼痕跡,葉府竟將她變得了這般模樣!
他欲詢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抬眼時卻見她眉眼帶笑,溫溫和和,柔柔弱弱。
她將雙手隱於衣袖之下,溫柔地看著眼前之人。
見到此番,他的疑問只得作罷,見她身姿單薄,便開口說道:“你,瘦了許多,在府裡,很辛苦嗎?”
她淡淡搖了搖頭,“只不過是天氣變化無常,我有些不適應,身體不舒服,吃不下東西罷了,夫君放心,很快就會調整過來的。”
“保重身子要緊。”他說完此話,便仰頭喝下了那碗酸梅湯,一入喉,便覺清涼之氣從心底散發出,頓時減少了不少熱氣。
只是他們之間仍舊沒有多說幾句,他便離去了。
這是他們之間難得的對話,卻終究不過寥寥幾句而已。
她目送著他的離開,看著那個偉岸的背影,她的心中已無任何波瀾,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堅持在原地等她,現在看來,他不需要,因為他從不回頭。
現在細細想來,愧疚的絲線一根又一根的纏繞著他的心,他踉蹌幾步,捂著自己的胸口。
當時他本來想解決這件事情,樹立她的威嚴的,只是前方戰事緊急,他馬不停蹄地趕往戰場,一去數月,而正因如此,他沒能保護好她,等她回來之時,她,香消玉殞了。
她是自盡而亡的,那個堅韌的女子最終還是忍受不了,選擇自盡了嗎?
衛青此刻站在屋外,負手而立,仰頭望天,一輪清冷的新月已高懸空中。
他長嘆一聲,佩雯,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你!
已是夏日,只不過今夜的風,涼如秋水,耳邊銀鈴依舊,而人……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