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
這個概念就像是前兩天陳露和陳朔擠在沙發上看的古早科幻片一樣遙遠,可是陳大哥凝重的臉色和正式的口氣讓陳林拾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說法……
其實,這可能已經是第二次接受了,如果過去的他知道的話……
“他”肯定知道,陳林拾如是想。
“哎,不對,”陳大哥忽然定睛看了眼陳林拾的臉,嘆了口氣,“我怎麼又忘了你還年輕著呢。鐵蝙蝠已經是我小時候的事了,你那時估計還沒出生。真快啊,都三十年了。”
三十年?陳林拾隨著大哥的話點頭應和,但細微的疑惑感卻慢慢地爬上他的心頭:
如果自己二十歲左右,而鐵蝙蝠的入侵是三十年前……那自己根本不可能見過它們
可是,那種窒息而痛楚的感覺做不了假,陳林拾,或者說有記憶的陳林拾一定有過和它們有關的經歷。
可是這又怎麼可能?陳林拾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不老妖怪了,畢竟古代的精怪小說不也是從林子裡撿到了人……他無聲地笑笑,扔掉了這個極其荒謬的念頭。
雖然日後他才發現,這個離奇的想法,竟然已經非常接近了真相。
接下來陳大哥似乎突然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於是他們沒有再提起,雖然陳林拾在心中對這些所謂“三十年前”的故事感到好奇。那時陳大哥大概才七八歲……
但之前提起時,他的眼裡除了對馭空者的敬畏,更多的卻是恐懼,彷彿刻入骨髓的恐懼。
看來三十年前那一仗打得並不輕鬆,陳林拾默默想著,同時和陳大哥一起給死掉的山雞拔毛。
可是我們贏了,這是好事。壞事就是陳大哥提到的那個傳聞——僅僅是傳聞就已經讓小陽村有些風聲鶴唳了。
中午和晚上老陳家的菜都有雞肉,而且陳林拾的碗裡最多,不管他如何推辭。
老陳家四口人都執拗地認為陳林拾是現在最應當補身體的,而非陳露陳朔兩個孩子。於是,即使臉上因為不好意思而有點燒,陳林拾還是承了他們的好意,吃下了那些雞肉。
這些失憶與虛弱日子中的溫情,他想自己會記很久很久,也許是一輩子。
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陳林拾把自己扔到床上,深呼吸平復著心情。接下來,他又要去面對那個未知的夢境……
然後一無所知卻滿心恐懼地醒來。這種經歷是一種煎熬,不會因為夢境的忘卻就抹去這其中痛苦的感受。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但陳林拾別無選擇,甚至要逼迫自己去面對夢境——因為那些一逝而過的夢中,可能有著他的記憶線索。說不定,今天就能記住了呢?他這樣想。
面對你的敵人,你才能找到他的弱點,否則,便是暴露你的。
有一句話忽然浮現在陳林拾的腦海中,同時彷彿有隱約的聲音破碎地響起,又淡去……無法抓住般淡去。
陳林拾睜眼看著天花板,一時有些怔怔——這句話,又是關於誰的記憶碎片?但對於他現在的處境,它又無疑是一場及時雨,點透了陳林拾當下的困局。
雖說這句話給他的感覺並不是用於心理治療,但話糙理不糙,陳林拾現在需要的正是開啟心防——
向那個撲朔迷離的夢,完完整整地將整個人敞開,從而去追因溯果。
倦意出乎意料地來得很快,像隨著月色慢慢湧來的潮水,一點點從床鋪向上蔓延,直到將陳林拾整個人淹沒在一片昏沉之中。
有什麼在逐漸逼近,又越來越清晰,開始在這片意識潮水中慢慢露出眉目……
陳林拾的眼前重新落下光明,他被裹挾著掉落進去,在白得耀眼的虛無中融化,最後意識終於消弭於寂靜之中。
有很多片段擁擠著飛掠而過,彼此重疊變幻,像是一陣極速的風暴將陳林拾裹在最中間。
那些碎片徑直撞過來,再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又再度聚攏。亂糟糟的聲音和身影扭曲著浮現又褪色——
“你要去嗎,孩子?前途未卜啊……”
“陸展,七五八團新兵,出列!”
“你還是要去對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陸展!你想清楚!”
“隊長,你記得待會罩著我啊,我真害怕從高空掉下來……”
歡聲笑語與血色戰影難分難捨地旋轉著,陳林拾在毫無邏輯的夢境中再次感到恍惚,腦袋傳來一陣不應當存在的疼痛——
我是誰?這是什麼?
但是更多的人聲和畫面蜂擁而至,將陳林拾淹沒在一片混亂而茫然的思緒中,即使他有一種冥冥中的預感,有什麼將要水落石出……
“明天可能就是決戰了,展子,你真的不怕嗎?”面孔模糊的年輕人笑著說道,還沒等陳林拾看清他的臉,這個場景就在槍聲中破碎,而他發現自己正在極速飛昇。
“你不要命了!陸展!!”有誰在撕心裂肺地叫他,可是陳林拾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有必須完成的任務。
馭空者令行禁止,他知道。
即使他的性命已經被捏在命運女神的手中。
歡呼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撕裂了上升著的身影,轉而將陳林拾拋向一片四分五裂的巨大飛行器。
陳林拾頭腦昏昏,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憤怒,那是一種混合悲哀與痛心的怒火,但是他記不起來這怒火的來源了。
現在陳林拾眼前可見的一切,就只有再度澄澈的天空,以及越來越遠的鐵蝙蝠和破碎的艦隊。
“他”在極速下落,陳林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的懷裡還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東西,但陳林拾已經沒有時間去看那是什麼了——因為大地近在咫尺。
“砰。”
棉布被子從陳林拾的身上掉落,他撐著床的雙手還在細微地顫抖著。這裡是地面,他回到地上了……陳林拾才發現自己剛剛直接坐了起來。
可是我是誰?清晰的夢境碎片從陳林拾眼前飄過,這次它們終於清楚地留下,而不再迅速褪去。陳林拾雙目放空,失神地看著天花板,腦子裡彷彿在攪著一缸漿糊。
我是陸展……我是馭空者軍七五八團下屬小隊隊長……我對抗鐵蝙蝠……
“拾哥,你醒啦!”小姑娘活潑的聲音從窗外響起,陳林拾扭頭,看到陳露在院裡衝他做了個鬼臉,“今天更早啦!”
他也是陳林拾。不如說,現在“是”陳林拾。
陳林拾——不,那不是他的真名。陸展心中默唸,這個名字帶來的東西我是沒辦法擁有的。
他眼神聚焦,重新看向自己的雙手,有些好奇這些傷疤為什麼還沒好全。
從三十年前,陸展從天空墜落,大家應該都預設他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在能量中樞破碎,從千米高空掉落後還能活著。
可他……
不對,三十年!彷彿一個驚雷突然炸響,找回一些記憶的陸展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從他的墜落已經過了三十年。
這段空白陸展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他的身體也沒有:是那些尚未癒合的傷疤。難道自己在掉下來時落進了時空蟲洞嗎?陸展啞然失笑,這也太荒謬了。
還有長相……陸展將手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之上,曾經他的眼睛是棕色啊……而且五官雖然沒什麼大變化,細微的改變卻詭異地讓人無法與曾經那副面容聯絡起來。
真相大概與墜落之後的記憶有關,陸展心想,暫時放下了這個困擾。活著就已經很好了……他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活得那麼單純啊。
但是,能夠單純地活著的,一直都是陳林拾,是這個認為自己的身份是大學生驢友的傢伙,而陸展……
他早就失去這個資格了,也就談不上什麼嚮往。
和三十年相比,這八天真的是彈指一揮。即使找回了大部分記憶,但關鍵的地方仍然缺失著。那場戰役……
陸展嘆了一聲,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太長還是受了傷,他只能模糊地想起來一些片段。甚至在他領命潛入鐵蝙蝠主艦到墜落之間的記憶,也不是很清楚了。
關於墜落,陸展按了按眉頭,他現在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掉下去,按理說他的個體能源並沒有耗盡,而是可以再撐上一段時間。但是後來墜落時他的能量中樞卻破碎了,可他根本不記得是怎麼回事。
聯絡夢境中的那股憤怒,陸展心頭沉沉。那段記憶絕對是自己不想回憶起來的。
那一次啊……陸展無意識地手握成拳,又伸展開來。誰能想到那次斬首行動居然會成功呢?
但如果考慮到這次行動的危險性,出現一些傷亡……似乎就很合理了。
失去意識前還在戰場,醒來則身處和平世界的小山村,陸展很難形容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如果沒有那些記憶,他會很安心地生活。
可是現在——你讓習慣戰場的士兵如何回覆平靜呢?
關於陳大哥提到的那件事……陸展忽然想起那個聽來的傳言,鐵蝙蝠……真的再次出現了嗎?唉,也不能再叫陳大哥了,陸展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按真實年齡算,自己都算是父輩那一代了吧……
聽到窗外間歇性傳來的笑聲,陸展終於回到了他有些猶豫的那個問題:
也許他是時候該走了。
下山,試試找到聯絡點——如果它還存在的話,再回到馭空者中去。
畢竟三十年了,除了那裡……陸展眼神黯淡了一下,他目前想不起來還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