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的這一天，此方來到了林修的墓前。
這是江嵩鎮城郊偏遠一角的墓園。這是一個和分局第一級除靈師的身份不符的，稍微有些破敗的墓園。
雖然清明已經過去了，但墓園裡還是有零星的人在祭拜逝者。此方抵達林修墓碑的時候，意外發現某個人的身影。
這是一個高高瘦瘦、外貌和氣質上都沒有任何突出點的男人。看上去明明是正值壯年的年紀，但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枯萎的破敗感。
身上的衣服、佩戴的手錶、以及正在吞吐的劣質香菸，無一不是街邊就能買到的便宜貨。稀疏雜亂的鬍鬚也不知道修剪，身上更是有一股常年不洗澡的惡臭味。他整個人就彷彿是社會渣滓的具現化，惹人厭惡。
“只有你一個人？”男人看了一眼此方的身後，詢問道。
“除了我們就沒人會知道的吧？”
“也是。”
今天是這種風格麼，此小聲的低吟著。這位長官總是會變著法子改變自己的形象和說話風格，不清楚實情的人，甚至會以為他人格分裂。
然而，這全是假象。可能就連此方對他的這種印象，都是故意為之的結果。
此方將隨身攜帶的菊花輕輕放在林修的墓前，點上三根香燭。
“……貓爺的事情，是怎麼和除靈局交代的？”
畢竟是分局的第一級除靈師，莫名奇妙死掉卻沒有任何交代的話，肯定會引起騷亂的。
“沒什麼好交代的，決定冷處理的是他們。”刺客“呼”的吐了口煙後：“沒有將這個蠢貨的罪行供出來，已經很‘仁慈’了。”
“是這樣嗎？”
“除了這個原因，還有別的嗎？”
大概，其實是因為擔心引發一系列的惡性連鎖反應吧。此方想到。
去年的東至妖亂事件，三位三十六天成員的叛逃已經極大的打擊了除靈局的信譽。
那之後，當局數次對組織內進行大清掃。到了今年，經過除靈師們不懈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些許普羅大眾的信任。在此前提下，第一級除靈師這樣的高位做出勾結犯罪者並圖謀殺害學生的事，必然會引起社會各界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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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一次，作為學院長的北辰星也不可能站出來。官方會做出冷處理的判斷，也不是無法理解。
但是，此方還是覺得有些悲傷。明明是那麼備受愛戴、備受信賴的人，卻死得那麼悲慘，頭七時甚至只有自己兩人過來祭拜。
刺客掃了此方一眼。
“不要感情用事，梅此方。犯罪者不需要憐憫。如果這個傢伙沒死卻被抓住，絕對會比現在要悽慘。”
“明明自己也來祭拜？”
“畢竟是可靠的部下，他死了對我們軍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注視著看不出一絲波瀾的刺客的眼睛，此方嘆息道：“就是因為你總是說這種虛偽的話，所以才不被部下信賴。”
“這沒什麼不好的吧？”刺客眉頭挑了挑：“你們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行動就好。不信任也好、懷疑也罷，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
“我說啊。”此方低語道：“雖然只是推測，讓我去調查娃娃臉的時候，是故意支開我的嗎？”
因為離開了所以正好錯過——貓爺被殺的那一幕。此方因為吸收了過多的鬼氣所以昏迷到第二天，等她醒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看著好友彩兒的樣子，就不難想象當時的局面有多混亂。此方和貓爺的感情遠在彩兒之上，如果她在場的話，可能會更加不堪的吧。
“如果因此而感激我的話，就更加努力地替我賣命吧。”
“……果然是假的嗎？你這個傢伙，怎麼可能會顧及別人的感情。”
“那真是太可惜了。”
刺客說著，就把菸頭塞在墓碑上。“看來你沒能變成鬼啊，可惜了。”他看了墓碑上的名字幾秒後，轉身便準備離開。
“竟然是本人來確認，真不像你的風格。”
此方的這句話，讓刺客停下了腳步。
接著——
“這次事件後，除靈局對本身的不信任、還有我們軍的重要性將會再次提升。差不多也該到了，我們登上舞臺的時候。”
這是實話。
因為貓爺的舉動，除靈局陷入了相當被動的局面。與此同時，“刺客”和“軍”的重要性卻再次被意識到。這些天此方聽說不少原本歸屬除靈局的機密部隊和資源被劃分到軍的名下，想來少不了這位長官的事。
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此方陷入了沉思。
對於貓爺的目的，刺客一開始真的毫不知情嗎？還是說現在的這個局面，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就是因為總是做這種事，所以你才不會被所有人信任啊。”
奉承神秘主義的這個情報長官，從來不把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告知別人。雖然他的智慧無可替代，但這也造成了組織成員的代溝。
絕大程度上可能是刺客有意為之，所以此方明白自己沒有細說的必要。但流淌在這個機密組織的血液，遠比她想得要汙濁不堪。
此方嘆息著，然後細心地將刺客剛剛的菸灰清理乾淨。
並不是所有人死後都會成為鬼，就算是道行高深的除靈師也一樣。
一般來說，只有處在特殊的靈性環境並心懷巨大的執念，人們才有可能化身為鬼。林修死的時候，是清明的夜晚。特殊的靈性環境和強大的執念，因為已經滿足了以上兩點，所以他是有成為鬼的可能。
刺客會在頭七的這天過來祭拜，大概也是為了確認這點。
所以——
“真是太好了。”此方如此的，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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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隱藏於大城市一角的秘密基地中，屬於自己的特殊“研究室”。
“終於完成了。”十六夜松了口氣，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全都鬆懈下來。
在她跪坐之處的前方，是一個小小的祭壇。香燭、靈牌、桃木、三清鈴等等法器，全都準備妥當。祭壇的中心，放置的是某人的血肉。在其一旁，則是其妻兒的骨灰。
從幾天前開始，十六夜就一直在這裡作法。就算是以喜歡自虐著稱的她，長時間不間斷的誦唸咒法，這也是相當艱難的時光。
那麼——
伴隨著十六夜期待的目光，一團黑色霧氣緩緩出現在祭壇的上方並開始吞噬血肉和骨灰。不多時，黑色的霧氣翻滾著，開始幻化出某個人的形態。
“我該稱你為林修長官，還是貓爺？”十六夜嬉笑著，那鬼卻是一臉冷漠。
“那種東西，我已經全部捨棄掉了。”
“很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新的拍檔了。”
“那個道士呢？還有，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女孩子麼？鬼的表情彷彿如此質疑著。
“很可愛吧？”十六夜微微一欠身，說道：“我早就說過了，我可是纖細又美麗的。”
鬼沒有說話，十六夜有些自討沒趣地聳聳肩。
“都說了現在我們兩是拍檔，小丁他被分配到別的地方了。至於外貌嘛，原本我們是擔心被人看穿真面目，才以和尚和道士的身份現於人前。既然現在有了你的知識和人脈，已經不用小心翼翼去探索這個世界了。”
這個人就是有著這種價值，所以十六夜才會花費這麼多心思、以這種狀態將其復活。
所以，現在十六夜已經沒必要變成大老粗的和尚，也沒必要自稱為“小僧”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鬼，十六夜說著：“七星會那邊不用擔心，那個人已經幫我們搭好線。一切都按著計劃施行著。”
這是一開始就定好的計劃。
在收到娃娃臉男人“如果沒用了就殺了他”的暗示後，落塵便和貓爺做出了那樣的部署。但實際上，其實一開始貓爺就沒打算活著。
畢竟按照他對軍的瞭解，刺客是不可能放過活著的自己。所以哪怕娃娃臉男人沒有那樣的要求，落塵都會在某個時間點、在人前將貓爺殺害。
過程雖然有所偏差，但結果還是一致的。
“哎呀，當時多砍了你幾刀真是不好意思。”這麼說著，語氣中卻完全沒有後悔的感覺。
那鬼卻沒有理會她，反倒是將視線投向遠方。
“開始了。”
一旦決定走向這條路，就註定了他往後的人生必將毫無光明。但是，完全不會後悔。
因為名為林修的男人，在去年妻兒死去的時候，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