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藏書的意識回到身體之後，立刻就坐到雪地上。
超遠距離的意念轉移遠比他想象的要耗費心神，不過既然已經結束了，也不需要顧慮其他。
“已經足夠了，趕緊出來吧。”
“是。”
回應著墨藏書的人，是從他身體中飄散而出的白色雪花。雪花匯聚在一起，形成了某位少女的姿態。
那是聖潔的、美麗的——就如同冰雪的化身般，是一位有著蒼白色髮色和肌膚的少女。
她出現之後便將分散在四周的寒意回收，而墨藏書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天空中的雪花停止飄落，遍佈大地的白雪也以極快地速度消融。這一帶的溫度迅速回升，很快的、就恢復到正常狀態。
“有這招的話，一開始就給我使出來啊。”
坐在地上的墨藏書抱怨道。
“辦不到。將寒意擴散是為了降低‘冰雪’對藏書大人的影響。藏書大人雖然能極大程度的抵禦寒冷，但那並不完全。如果不將殘留在體內的冰雪排出，藏書大人的機能就會受損。”
“你的意思是——拖後腿的是我？”
“如果您有這種直覺的話。”
“還真敢說啊。”
墨藏書砸了咂嘴，看向一邊。
“啊！”
就在這時，東籬君陌忽然“哇”的一聲，衝過來撲向雪妖。
“我好想你。”
聽到這話，雪妖露出溫柔的表情。她輕輕地撫摸著君陌的頭：“看到您一切安好，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知道墨老師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
“是的，我回來了。”雪妖說著，然後看向聚過來的幾位學生：“久安問候，彩兒小姐、若愚小姐還有……此方小姐。”
很奇怪的是——雪妖明明從沒見過此方，此刻卻能準確說出她的名字。
“……”此方聽聞眉頭微微一皺，其他幾人卻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太謝謝你了，墨老師。”君陌將墨藏書拉了起來，滿臉紅暈：“你對我這麼好，大概只能以身相許了吧。誒嘻，孩子的話，果然還是男孩子比較好吧？”
“相許你個頭啊。”
墨藏書無奈地將學生推開後，一邊掃除自己身上殘存的冰屑一邊站了起來。
“我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為了你才把這傢伙帶回來的。而且……她是我的東西，也不需要你說感謝。”
“老師你又說這種掉分的話。”
“就是，墨老師你說話太過分了。”
“藏書，這樣不行的。”
“囉嗦！”
“這是真的。”
出乎預料的，雪妖反而是站在墨藏書這邊。她向幾位少女深深一鞠躬。
“我現在的名字叫冰蘭，是墨藏書大人的女僕（式神）。然後……藏書大人，您沒有忘記和我說過的話吧？”
聽到冰蘭這麼說，墨藏書撓了撓臉。他環顧四周，一下子就注意到孤零零背靠著巨石休息的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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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著。
“需要我扶您過去嗎？”
“不是這個問題吧，白痴！”
“墨林小姐雖然閉著眼睛，但她並沒有睡著。”
“我說了不是這個問題吧。”看著冰蘭疑惑的樣子，墨藏書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不明白。”
要讓一塊冰瞭解人類纖細的情感，實在是有夠難為她的。
“不，是我自己的問題。算了……嘖，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去就可以了吧。”墨藏書煩躁地撓了撓頭，大步走向墨林。
“藏書？”
“請安心，若愚小姐。藏書大人已經不打算迴避墨林小姐了。”
“可是……”
雖然是這麼說，但若愚還是有些擔心。她並不知道兄長在妖怪世界發生了什麼，但她很清楚——
一旦自己的哥哥在這裡說錯話，對墨林到底會造成怎樣的傷害。
“比起這個！話說！我說！”
忽然間，此方叫了起來：“剛剛若愚向墨林姐表白了吧！”
聽到這話，若愚臉色一紅。
“那個是……”
“那是真心話吧！一定是的，絕對是你的真心話。怎麼了怎麼了，我可愛的若愚是喜歡墨林姐那種型別嗎？不過那個人絕對是沒戲的，所以……我非常推薦我自己窩。”
“等等此方……”
————————————
在女孩子嬉鬧的時候，墨藏書已經來到了墨林身前。
他看著她，她也恰逢睜開了眼。
比起驚訝墨林反倒是惶恐，至今為止墨藏書尚未——
如此正視自己。
“我說你……”
墨藏書張開口。他下意識想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時，才想起自己早就抽完了。
“……”
稍顯尷尬的墨藏書看向遠處。
接著——
彷彿能夠感覺到遠處女僕催促的目光，墨藏書長長的呼了口氣。
“墨林你應該是知道的吧，自己被下咒的事情。”
墨林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墨罌下咒。那是銘刻在DNA上的咒法，所以就連墨藏書也毫無辦法。但那咒法終歸是像病毒一樣的玩意，一旦墨林本人意識到，那便能輕易解開。
“知道。”墨林咬緊嘴唇，低著頭說道。
“既然知道……這些年都沒有解開嗎？”
“沒有。”
“為什麼？……算了，到了現在還問你的我也是挺無聊的。聽著，”墨藏書蹲下身子，將臉湊到墨林身前。
“別成為我的東西、別為了我而活——事到如今這麼說估計只有反效果吧。”
“……對不起。”墨林痛苦地閉著眼。
“別對不起！”墨藏書兩手掐著墨林的臉：“我問你，你喜歡術式嗎？”
兩腮的刺痛讓墨林忍不住睜開眼，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墨藏書，不知怎麼就呆住了。過了一會，總算是意識到什麼的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喜歡。”
“既然喜歡，既然你沒法驅除自己身上的詛咒，那麼……就代替我登上頂點。”
“什麼？”
“沒什麼好奇怪的吧。以前的我要有機會的話，一定會使勁往上爬。我喜歡術式，對提升實力也興趣十足。當然現在的我一點興趣都沒了，不過……既然是以前的願望，如果能實現的話也不賴。如何？就當是我拜託你。”
墨藏書一字一句地說道：“成為三十六天吧，墨林。超越我、超越姬天子、超越賀蘭雲，超越所有人然後登上除靈之頂點。能做到的話，我就實現你一個願望。不管是什麼都可以。”
“可是——”
可是，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嗎？墨林看向墨藏書的眼神，彷彿這麼敘說著。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嗎？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資格嗎？
“這不是廢話嗎？”墨藏書翻了翻白眼：“你和我打從一開始就是同等的。對術式的領悟也好、靈氣的運用也罷，我們都是一樣的。再加上‘千之妖’……這世上已無人比你擁有更多的靈氣了。這樣你要是做不到，我反而會生氣。還是說……你想讓我丟臉嗎？”
“我……明白了。”
墨林的眼，漸漸變得光彩。常年的心結終於解開，自己也有了新的目標和盼望。墨林那一度死寂的靈，漸漸煥發生機。
“既然是兄長的話，我會照做的。”
“這就對了。”
墨藏書鬆開手。
他其實並不想對墨林說這些話。既然自己放棄了登上頂點的路，還要求別人去做簡直是無恥。
特別是墨林。雖然錯不在自己身上，但墨藏書一直都覺得愧疚。他並不想左右墨林的人生，所以至今為止都採取了迴避的措施。
但那是行不通的，至少對於這個人而言行不通。
所以——
就算撒謊也好，他也想讓墨林的人生活過來。
不再活在自己的陰影下，不再活在這個家。墨林應該走出去、走到外面豐富多彩的世界裡。
她或許會積極向上成為除靈界的大人物，又或許會像自己這般沉迷享樂成為死宅廢物。
但不顧怎麼說，墨林的人生——
————————————
“已經結束了。”
注視著遠處的山頭，犬妖雲淡淡地對身邊的梨花說道。
“……是嗎？”梨花松了口氣：“墨大人他們沒事吧？”
“沒事。”
（既然如此……）
——該分別了。自己和那位大人、和雲、還有至今為止所處的世界。
“從今往後，梨花。你要捨棄自己的名字和過去，忘掉至今為止發生過的一切。誰也不要聯絡，不要來找我、也不要出現在櫻國。就在這個國家，或者去其他國家找一個平凡的小鎮，就這麼生活下去。”
“可是……”
（別可是了。對於這個傢伙而言，它已經做到能做的全部了。再繼續下去就是背叛主人的舉措。僅僅是契約的反制，就足以讓它吃足苦頭。）
“我明白了。”
既然祭這麼說，梨花也不在糾結。如果繼續和自己在一起會讓雲痛苦，那麼自己還是一個人比較好。
而且我……被墨大人下咒了。
既然下咒了，那麼從今往後就要自私的活下去。
“為了自己而活，只想著自己開心就好……也是可以的吧？”
對——
“那麼，”雲正想說分別的話時，它猛地轉身看向身後。
從森林中看不見的陰影處，一根黑色的鎖鏈突然襲向梨花。
“是誰！”
雲揮動利爪，墨綠的妖氣化為三道巨大的爪痕飛向襲來的鎖鏈。這是雲的天賦，一旦接觸到雲就將鎖鏈化為己有。
然而，那倒鎖鏈就好像早就見識過雲的反擊般，輕巧地躲過了雲的爪痕。
“梨花！”
“啊啊啊啊Ahhhhhh！”
躲避不及的梨花被捆住，立刻發出痛苦至極的嘶吼聲。
“可惡！”
雲再度揮舞利爪，形成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爪痕。它正要過去替梨花扯斷鎖鏈時，黑色的羽毛從天空中落下，雲的爪痕悉數被手持柺杖的妖怪擊落。
“天狗！”雲止住了腳步，巨大的妖瞳倒吊著，充滿殺氣：“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我問你才對，犬妖。你這是什麼意思？”天狗扇動著翅膀，居高臨下地看著雲。
“將你的利爪揮向我們的主人——光正大人，你是想做什麼？”
“光正大人？”
雲詫異地看向天狗的後方，犬塚光正慢慢地走了出來。
“真讓我意外，你們竟然會在這裡。”光正看了眼雲，然後一邊卷著鎖鏈一邊走向梨花。
“看來是完成任務了。”
“光正大人你才是……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正好有點事要處理，就暫時呆在這一段時間。剛剛忽然感受到你的妖氣，過來一看果然沒錯。啊啊……好久不見了啊，我親愛的妹妹喲。”
光正踩著梨花的臉，蹲下身子獰笑道：“你想哥哥了嗎，梨花醬。”
“唔哇啊啊……”
對於光正的話，梨花一句也聽不進。現在的她正遭受著宛如分娩時的劇烈疼痛，就連意識都難以保持。
“光正大人，那個是……”
“是折磨用的法器，被捆住會生不如死……當然，不會讓她死就對了。話說回來，竟然解開了我的定位器和詛咒，是那位大人幹的嗎？”
光正漸漸加重了腳的力道：“真是讓我驚訝、真是讓我羨慕啊，梨花醬。你竟然如此受那個人庇護，啊啊……我竟然如此羨慕你。”
如果是別人的話，光正尚能大度地一笑而過。但偏偏是自己的妹妹，偏偏是這個自己極度討厭的妹妹。
就連他自己都驚訝的怒火，點燃了光正所有的理智。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他用力地踢向梨花的腹部，梨花乾咳著將早餐和瘀血全都吐了出來。
梨花沒有死，他很生氣。梨花身體恢復得這麼健康，他很生氣。梨花竟然想逃離自己，他很生氣。那位大人和雲竟然打算庇護著梨花，他很生氣。
“你到底……要羞辱我到什麼程度才足夠啊，犬塚梨花。你的存在太礙眼的，礙眼死了！就憑你還想逃離我？就憑你還想快樂活下去？別做夢了混蛋！你有什麼資格獲得幸福？”
光正扯著梨花的頭髮嘶吼著，這個時候他比起溫文爾雅的陰陽法師，更像是只有憤怒的野獸。
繼續這樣下去，梨花肯定會痛死的。
“光正大人……”
“啊……呼。”光正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的。”
他笑道：“我不能殺了她對嗎？我當然知道，不用你提醒。”
光正降低了梨花的疼痛，反而對她施加了新的咒術。
這是用於折磨人的陰陽術。透過強化梨花的體感，將她所感覺的一切放到千倍百倍。
“至今為止我沒用過的東西，我要一個個好好地實驗一番。從今天開始，你的人生才真正開始。……走吧，再繼續呆在這種地方，可會叫人誤會的。”
光正拖著梨花，轉身走向森林深處。
看著地上那道拖痕，聽著梨花的悲鳴聲，雲粗壯的手抬高又放下。
天狗依舊在半空中監事著雲。
“我勸你不要做蠢事，犬妖。即便你是妖盟的幹部，違背主人的事情要被知曉，也吃不了兜著走。而且，折磨那個人類不正是你們犬妖的意思嗎？”
“這種事情……”
無法接受，但也無法反抗。可是——
雲又能做什麼？
身為光正的式神、身為妖盟的幹部、身為犬族的一員，它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沒法做。
從今往後會變成什麼樣？雲並不知曉。
但是從今往後梨花的人生——
（四卷完，休息兩天開第五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