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翼王將郡主從大晏皇上的手中救出宮的,那郡主府中的一等人就不得不感激翼王。
相比於其他人,被喚來翼王府的瑞環和月香二人更是感觸更深。
只看著滿府的紅色,就該知道目前的情形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翼王一定會迎娶郡主的!
在楚漫貞不知該如何對瑞環和月香開口時,月香大著膽子問:“郡主,您是不是要、要嫁給翼王爺?”
楚漫貞微微抿唇,並未當即應是,而是回視她:“你覺得我這樣的決定,會不會太無尊嚴?”
神情沉重的月香說不出話,好半晌後,無聲落淚,低聲說:“您若是不嫁給翼王,沒有翼王護著,是不是就會被皇上囚禁入宮?”
楚漫貞緩緩點頭。這是自然。
見狀,月香哽咽道:“雖然大晏與故國有國仇家恨,但為了郡主您的安好,無論您做出如何的選擇,奴婢們都支援您。”
兩個丫頭握手在一起,雙雙以殷殷堅定的目光看向楚漫貞,看得楚漫貞心頭感動,溫暖非常。
猶豫了一小會兒,瑞環說:“只是這事情,怕是永泰爺爺接受不得。”
提及永泰,楚漫貞也不由得提起緊張。所有郡主府裡的下人,說白了都是依附她生存的。對於下人們來說,恐怕也只有她嫁給翼王才會令她們安穩。唯有永泰不一樣。
永泰本是老奴,對昌國舊忠難忘,再來年事已高,早已不會在意往後是安穩還是動盪。
一個永泰,不會重要到能改變她的心意,但要與永泰說出這種事,傷害這個一直教導她護著她的老者,楚漫貞自然於心不忍。
不忍歸不忍。這種事情又不能讓丫頭代為傳話。
楚漫貞的心中愈發沉重。
……
軒轅逸嵐娶楚漫貞,必然要明媒正娶。所以楚漫貞回郡主府待嫁便不可避免的,不管軒轅逸嵐有多捨不得。
他親自將人送到郡主府。
當軒轅逸嵐踏入郡主府,一如往常的死寂。所有下人見到他仍然害怕、仍然惶恐,不同的是,又多添了一分敬畏。
因為軒轅逸嵐對於郡主府來說,已經成為了有恩之人。
看到站在中庭的永泰一動不動,楚漫貞面頰緊繃,神情愈發冷靜嚴肅。
軒轅逸嵐當然不會是只送楚漫貞回郡主府就好。二人身後,是何分帶人送來的一抬又一抬大紅箱子。從閶闔城中招搖而過,吸引無數目光。
早在馬車還沒有到郡主府之前,郡主府中的眾人就已經聽聞到訊息,因而一直氣氛壓抑,永泰也神情難看。
軒轅逸嵐一揮手,何分就命令身後的數十個小廝挨個將聘禮抬到郡主府的庭院裡放置。
同時,還有兩個嬤嬤跟著站到楚漫貞的身後。
“三日後便是良辰吉日,翼王府會為郡主打點好一切,你們只需要保證郡主吃得香睡得好,其他的任何不需你等置喙,明白嗎?”軒轅逸嵐面色沉靜地交待道。
面對洶洶而來的翼王爺如此陣仗,王婆子等侍女自然瑟瑟發抖,齊齊應聲:“是。”
唯有永泰一人,面對翼王爺,面不改色。聽聞此言,佈滿皺紋如同樹皮的臉龐上,掩蓋下所有情緒。
竟然要郡主三日後就出嫁,這才太急了。不過憑郡主府的能力,三日也的確打點不出什麼。
臨走時,軒轅逸嵐再次安撫楚漫貞幾句,讓她不要掛心留在宮中的皓旰,同時建議道:“若是那個永泰不知好歹,儘管讓常八去教訓他。”
楚漫貞蹙眉:“別說這種話。”她心中對永泰充滿愧疚,只想著如何才能將人安撫好,哪裡能聽得軒轅逸嵐的這種狠心話語。
顧念楚漫貞的猶豫和心軟,軒轅逸嵐在離開郡主府後,向常一交待了幾句。
不過片刻,常八就收到訊息,主子讓她好好盯著永泰,不要讓永泰給郡主鬧出亂事。
軒轅逸嵐離開後,哪怕郡主府一眾下人對於主子歸來都很欣悅,但面對一院子的聘禮,也無人能高興得起來,個個滿懷憂慮。
郡主要嫁給翼王?這、這不是羊入虎口嗎?翼王會對郡主好嗎?
永泰拄著柺杖,顯得步履艱難。來到楚漫貞面前,道了一聲“郡主”。
楚漫貞也是從瑞環和月香的口中才得知,在聽聞她被皇上強制留在宮中的訊息以後,永泰急怒交加,猛吐幾口氣給氣得暈死過去。足足昏迷一整天。等再清醒過來,就變得手腳麻木,行走艱難。
這也是方才永泰站在庭院中一動不動,但軒轅逸嵐並沒有責怪的原因。楚漫貞早就有過叮囑,讓他講些人情。
“你還好嗎?”看著本看起來還算是康健的永泰,如今徹底地顯出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將死之態,楚漫貞心中絞痛。話一出口,眼眶就生了熱。
而永泰早在翼王一轉身離開時,就再也忍不住淚水。
聲音抖著說:“主子不要哭,老奴不打緊,還能再活一番呢!”
楚漫貞捂嘴,速速用帕子將眼眶裡的淚水擦掉。上前一步,攙扶住永泰,將人緩緩往後院帶。
“你們都退下吧。”
打發掉瑞環等人,不再讓任何人跟隨,楚漫貞與永泰兩人緩慢在府中行走。
等到遠離他人,永泰才沙啞著聲音問:“主子您已經決定了?”
楚漫貞點頭,看著二人傾斜在地上的黑影,輕聲回應:“嗯。事已至此,我沒有其他的選擇,除非我死。”
她說出“死”一字,讓永泰艱難前行的腳步立刻頓住。
楚漫貞以為他是走得累了,便扶著他到一旁的廊道邊坐下。
看一眼永泰,楚漫貞語氣沉沉:“我知道嫁給翼王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入宮,還是嫁入翼王府不那樣艱難。”
永泰老淚縱橫,手顫抖著拿出帕子抹眼:“老奴其實早知不該僥倖以為,主子您能後半生順遂無憂,可終究希望您能平安順心。嫁給翼王,日後您任由翼王捏揉捏扁,再沒有人能幫得上您了!”
一個亡國公主存留敵國,本就不應該奢求能有一個順心的結局。當初在恭國公府遭遇晉王世子非難,就足夠令郡主府支離破碎,無人能對郡主有所幫助。而晉王府在閶闔城中,也不過就是一家普通的皇親國戚。如果沒有翼王後來的庇護,郡主府早就塌了。
面對哭得悲痛的永泰,楚漫貞強忍淚意。相比於知道她嫁給翼王,哪怕她日後過得再不順暢,也總比讓他知道真正的楚漫貞已經死了的真相……要好。
不過一會兒,永泰的淚水就已經浸溼手帕:“可是老奴就是不情願啊。您怎麼能嫁給翼王呢?您怎麼就要走上這條路!!主子,您三思啊,萬萬三思啊!”
永泰前傾身子,掙扎著要在楚漫貞面前下跪。
楚漫貞急忙伸手攙扶住他,自己也難過地咬牙。
“難不成,你是希望我一死了之嗎,以彰顯傲骨嗎?”扶住永泰重新落座,楚漫貞輕輕發問。
再一次聽到她說“死”,永泰重重抬起柺杖在地上敲杵兩下:“主子慎言,您一定會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可是這子孫後代,如何無論也不該姓“軒轅”啊!
永泰悲痛欲絕,哀傷沒頂。
收回深深的目光,楚漫貞走到廊柱旁依靠住。此時,每說出一個字,都好似要從體內逼出一根銀針一般。
“永泰,人若想要苟活於世,自然就該放棄一些重要的東西。我……我或許是沒有骨氣,但也更怕一旦我倒下,整個郡主府中的人便統統再無活路。比起一些虛名,我當然更在意身邊人的性命,你懂嗎?”
永泰泣不成聲。
府中的下人永遠都是郡主的拖累,而不是依靠!
“主子!主子啊!”
永泰痛哭著匍匐倒地,面向走廊外的蒼天,哭嚎大喊:“為何世上好人就沒有好報,為什麼!”
楚漫貞急忙轉身,要將人從地上扶起來。但永泰撲跪在地上,額頭貼在地上,悲慟不已。
聽著他口中一聲又一聲的“主子”,楚漫貞緩緩站直身體,沉默地看著他哭號。
她意識到,永泰口中的“主子”不再是指她,而是指早已死去的昌國皇帝和皇后,那是他的舊主,他真正效忠的人,也是他最為難以面對的存在。
這種無顏和愧疚,將會送他入土,這……不是她能安撫的。
就這樣注視永泰激動良久,突然,楚漫貞發覺再沒有號哭之聲。她趕忙彎腰去觸碰。伸手一推,果然沒有得到回應。
驚慌蹲下將永泰的身體抬起:“來人啊!”
……
永泰因為悲痛過度,徹底倒下了。
哪怕楚漫貞在他昏死過去的不久,便立即沒有耗費片息工夫地為他施了針,封住幾處至關重要的穴道,永泰也直到翌日晌午才甦醒過來。
這一次,換成是楚漫貞守在他的床邊,在他醒來的當即就高呼郎中。
“江太醫,他醒了!”
被緊急請入郡主府的江心同樣守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