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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燈影知愁

梅松庭的寢帳裡,一盞油燈,一個人影,無限淒涼。秋慕霜靜靜地坐在床榻邊,看著直挺挺地躺在枕上地梅松庭,眼淚撲簌簌灑落腮頰。

“君鬱,‘瓦罐難離井沿破,大將難免陣前亡’。你生為武將,終日在戰場上摸爬,終歸難逃刀槍箭弩之劫。可我沒想到這一天能來得這麼快,看來你我夫妻的緣分要到頭了。我的希望終歸還是一場泡影,我不怨,也不恨。你若是念在我為你生養了春郎的份上,就甦醒過來和我說句話吧,哪怕只一句,我也知足了。君鬱……”

秋慕霜低聲說著,用手輕輕摩挲著梅松庭的臉龐。十幾年了,梅松庭除了唇邊的幾許墨髯並沒有多少改變,依舊如初識時那般俊美軒昂。一幕幕往事迴旋在眼前,是苦,是甜,是酸,是辣……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哭聲都到咽喉了卻又哭不出來,只是任憑淚水如滴滴點點灑落在梅松庭的臉上。

“晞卿,”一聲微弱的呼喚飄進了秋慕霜的耳畔。

“啊!”秋慕霜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搌了搌眼淚,定睛細看。“大王,是你嗎?是你在說話嗎?你真的醒了?”

梅松庭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吃力地緩緩睜開了雙眸,目光有些失神,卻飽含著濃濃的深情,“晞卿,是你嗎?”

“嗯,”秋慕霜連忙點頭,“是,是晞卿。晞卿接到營裡的折報就和雪娘日夜兼程趕來了。”

“雪娘?她也來了?”梅松庭吃力地說,支撐著身子要坐起來。

秋慕霜慌忙扶住他,心疼地說:“別動了,大王傷得太重了。”

梅松庭輕輕搖頭,說道:“躺得時間長了,身上硌得痠疼,讓我起來坐坐。”

秋慕霜只好扶他坐起來,用枕頭和被子倚在背後,“晞卿聽說大王已經昏迷了兩三天,餓不餓?渴不渴?想吃什麼?晞卿讓梅興去做。”

梅松庭搖頭說:“我不餓,只是有些口幹,晞卿遞給我杯水吧。”秋慕霜連忙起身斟了一杯水端到床榻邊,親手用小匙送到梅松庭的嘴邊。梅松庭喝了幾口,搖搖頭示意不喝了。秋慕霜放下水,回身用羅帕擦拭著梅松庭嘴角的水跡。

“晞卿,有句話出兵之時我就想對你說。可我……我不知道這次出兵能不能平安回去,怕我許了願卻不能兌現,讓你空歡喜一場。這次受傷之後我想了很多,這句話不說,我死也不瞑目。”不知道是說話太多支持不住,還是毒傷有所發作,梅松庭緊鎖雙眉,身體微微有些戰慄,幾乎栽倒。

秋慕霜連忙扶住他,含淚說:“大王,你的傷太重了,不宜勞神。先歇歇吧,有什麼話等大王好一點兒了再說。”

“不。以後只怕就沒有機會了,這句話我今天一定要說出來。”梅松庭連連搖頭,喘息著緊緊攥住秋慕霜的手說,“賢妻啊,君鬱對不起你。”

“大王……”梅松庭的話雖然不多,卻大大出乎秋慕霜的意料,有些驚愕地看著梅松庭,“大王,你……你說什麼?”

“唉!這些年為了靈衣的事讓你受委屈了。你對我一片真情,可我……唉!我欠晞卿的情今生就是結草銜環也報答不了。如果有來世,我……我一定和晞卿再結連理,彌補我今生對你的虧欠。”梅松庭微微喘息著,一邊說話,一邊吃力地抬起手輕輕為秋慕霜擦拭腮邊的淚水。

“君鬱……”秋慕霜憋在心裡的委屈頓時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撲在梅松庭的身上失聲痛哭。

肩上傷處的疼痛讓梅松庭微微一蹙眉,但他咬了咬牙忍住了即將出口的**。他知道,秋慕霜的心裡鬱結了太多的委屈和傷痛,不過三五日只怕又要面臨喪夫之痛,如果再鬱結下去會讓她崩潰的,她現在急需發洩。梅松庭吃力地抬起手抱住了秋慕霜瑟瑟發抖的身子,“妻啊!哭吧,有多少委屈都哭出來,哭出來心裡就好受了。”

好半天,秋慕霜的哭聲才慢慢低了下去。梅松庭從旁邊拿過羅帕為秋慕霜擦拭著眼淚,“賢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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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慕霜止住哭聲,抬起頭看著梅松庭,見他劍眉緊蹙,喘息不定,慌忙起身扶著他關切地問:“怎麼了?傷口疼了?還是哪裡不舒服了?”

梅松庭輕輕搖頭,說:“無事。晞卿,……”

“什麼都不要說了。”秋慕霜用手捂住了梅松庭的嘴,“好好養傷。”

梅松庭微微一笑,“悶在心裡的這句話終於說了出來, 我心願已了,死也瞑目了。倒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看在兩個孩子的面上千萬要看開一些。”幾句話說得秋慕霜心如刀絞,她只是勉強點了點頭,“你放心……”

十幾年的夫妻,有些話是不用說得太明了的,只幾句話彼此已經心意相通。秋慕霜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重新梳理好鬢邊散亂的頭髮,淨了淨面。服侍梅松庭二次服藥,又暖了半碗粥喂他吃下去。

“晞卿已經命雷鳴把大王受傷的訊息散播出去了。”秋慕霜一邊喂梅松庭吃完最後一口飯,一邊說。

“晞卿果然才智不減當年。”梅松庭讚許地說。

“這麼說,大王是同意晞卿的主意了?”

“該撤兵才好。”

秋慕霜回身把碗盞放下,洗了手巾給梅松庭擦拭手臉,“晞卿知道,明天就命雷鳴兵退五十裡,回堆雲關紮營。”

梅松庭微微一點頭,用手臂輕輕把秋慕霜攬在身邊,問:“雪娘可還好?一年多不見只怕已經是大姑娘了。”

秋慕霜輕嘆道:“是啊。雪娘的確已經是大姑娘模樣了。過年的時候,聖人和阿家召宣了幾家臣子的子孫輩進宮讓我相看。”

“哦。“梅松庭欣慰地一笑,“女兒大了,一家女百家求,也是情理之中的。晞卿不是已經打定主意了嗎?何必還要費這些周折。”

“阿奶說……事關梅氏的血脈,大王的前程,讓我謹慎。”

“唉!什麼前程?不過是骨肉相殘,爭權奪勢罷了,我不稀罕。”

“君鬱……”秋慕霜猶豫了片刻,終於問出了迴繞在心裡的一句話,“姜國的兵將被困在山谷裡,你怎麼會受傷了?”

“有些事沒必要一定要追尋出真相。既然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何必再多造殺孽。”

“唉!”秋慕霜哀聲嘆息著扶梅松庭躺下,拉過被子蓋好,“好好歇息吧。明天晞卿命人先送大王回京城,京裡比陣前宜於調養。這裡的事就交給晞卿吧。”

“不。我已經時日不多了,要留在這裡陪在晞卿身邊。”梅松庭的氣息顯得微弱了很多,拉著秋慕霜的手說:“自從晞卿嫁給我十幾年來,我不是東征,就是西討,沒有幾天在家裡陪在你和孩子們身邊。既然現在我們一家人都來到了軍前,就……再廝守幾天吧。”

秋慕霜含淚點了點頭,哽咽著說:“也好。……”

寢帳裡燈影搖曳,梅松庭合著眼似是昏迷,又似是睡去。秋慕霜靜靜地坐在床邊凝望著梅松庭。此時,她已經沒有了眼淚。既然事情已無可挽回,再多的淚水也無濟於事,秋慕霜把所有的淚水咽在了心裡。她還要替夫君支撐起大局,她不能讓孩子們跟著自己傷心。

梅憐雪惦記著梅松庭的傷情,一夜也未能安眠。次日,天色還沒有大亮,就匆匆起身,梳妝已畢趕到梅松庭的寢帳。

寢帳外,梅興往來踱步,不時望向寢帳。見梅憐雪來了,連忙迎上來,“郡主。”

“梅興,父親醒了嗎?”梅憐雪關切地問。

“夜裡醒了一會兒,郡主進去吧。”

梅憐雪點頭,掀起帳門邁步進來。

秋慕霜正坐在床邊調息養神,聽見腳步聲連忙睜開雙眼,見是梅憐雪進來連忙示意她輕聲。梅憐雪連忙放輕腳了步,走到床邊看了看梅松庭,低聲問:“阿孃,父親好點兒了?”

秋慕霜微微點頭,輕聲說:“好多了,昨天晚上醒過來了,還問你起呢。”

梅憐雪聽說梅松庭已經醒了, 緊繃的心才放鬆了一些,臉上露出一些笑容,“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母女的對話驚醒了似睡未睡的梅松庭,勉強睜開眼看了看站在床邊的梅憐雪,“是雪娘?”梅憐雪連忙進前了一步,伏身說:“是,是女兒來看父親了。”

“哦,怨不得你阿孃說,果然是大姑娘的模樣了。好啊!好啊!”梅松庭一邊說著,一邊支撐著要起來。秋慕霜連忙扶著他坐起來,依舊用枕頭倚在背後。

看著梅松庭虛弱的模樣,梅憐雪心裡一疼,眼淚又湧了出來,“父親……”

秋慕霜連忙說:“雪娘,別這樣,讓你父親看著心裡不好受。”

梅憐雪連忙背過身去搌去淚水,“看見父親如此憔悴,女兒心裡……難受……”

“唉!為將者怎麼能沒有馬高鐙短的,這點兒傷算不了什麼。雪娘不必如此。”梅松庭忍著傷痛,極力做出一副輕鬆的神情,慈愛地勸慰梅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