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無事獻殷勤
我斜靠在床榻上,身側的小方桌上,是我愛吃的瓜子。看著複雜的繁體字書籍,磕著有些香氣的瓜子,成了閨閣貴婦們常用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你很難想象從天黑等到天亮,再從天亮等到太黑是什麼樣的難捱,因為現代的我們要工作,有應酬,家人朋友同事,更多的時候是無暇分身。但是這個不存在的封建朝代,一切都沒有。
有的仍舊是勾心鬥角,仍舊是家族利益,我知道我是那其中一員,儘管我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
爹並沒有深究兩個丫鬟被逐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也有可能是為了保全五姨娘的顏面,又或者兩者皆有。五姨娘知道後,借題發揮了幾次,見我不理不睬,也就嘟噥著吵吵嚷嚷走了。
立威中間來過幾次,剛好都是五姨娘給我難堪之後,他無奈地嘆氣,然後簡簡單單透漏出他的來意:一是替五姨娘向我道歉,希望我別往心裡去;二是分析如今家裡的境況,雖說不是同一個孃親但是始終有血緣聯絡,無論是哪一個得勢都是對楊家最好的幫襯;再來就是假若有朝一日我能東山再起,也要請我看在他平素對我娘還算恭敬的份上,多多照拂。
我一笑置之。
他也太看得起我了,一個被王府休棄的側妃,那王爺還沒了,哪裡還有有朝一日之說?不過是求個安穩度日,慢慢等待,等到老死罷了。
心中因為有了那日翠倚的一番分析,倒是對這位親厚的五弟弟有了些疏離,也都不是在明面上的。
有時候我會無故想起在王府的日子,沒有很多安枕的夜晚,可是我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心,如今呢?沒了夫家沒了孃親,可能只有像楊採一樣活著才是最幸福的時刻吧!
這一日已經是正月末了,再過幾日便是二月,萬聖的氣候很是奇怪,四季溫差極大,春季也來得特別早。元宵之後再沒下過雪,天氣一天天溫暖起來,到月末已有早春的小花一朵兩朵開在山間。翠倚嘲笑怕冷的我,慫恿我去野外踏青。
我笑出聲來,道:“你可知踏青是何意?”
她昂起正在低著刺繡的頭,道:“奴婢自然是曉得的,踏青就是閨中小姐或富家少爺交朋結友、吟詩弄墨的聚會唄!”
我慵懶地伸腰,道:“你也說是閨中小姐了,你家小姐早就不在此列,何必出門白白丟人?”
“哼!小姐可不是這般在乎規矩的人。”
我並不說話。我的確不在意有的規矩,我是懶,懶得出門。
“小姐,您看看鏡子,您都胖了整整一圈了。”
我跳下床,搬起銅鏡左看右看,有嗎?我真的胖得那麼明顯?
“翠倚,你家小姐我,真的長胖了嗎?”
鏡子裡的我都快哭了。
“那當然!奴婢服侍小姐這麼久,最是知道小姐的尺寸。”她篤定地回答。
殊不知就是這一句,徹底改變我不要出門的決定,我要減肥!
“我要減肥!”我看著鏡子中已經有雙下巴的自己,信誓旦旦道。
翠倚驚慌:“小姐,奴婢只是隨便說說的,再說您現在也挺好看的,不比楊貴妃差。”
楊貴妃?她竟然把我與那以胖為美的唐代相比,我心裡那個氣呀,別提多傷心了,鼓著腮幫子氣鼓鼓道:“本小姐說的話什麼時候不作數?明兒我們就出門去!”
“好吧。誰讓我攤上您這麼位小姐呢。”翠倚拉緊最後一絲絲線,很是無奈地道。
我叉著腰左右運動,好些時候才回過頭,卻發現翠倚正捂著嘴偷偷地笑。
糟糕,我竟中了這小丫頭的計了!
那話怎麼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敢算計你家小姐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哼!
我心裡腹誹了一陣,看著自己多餘的贅肉,再次運動起來。
要出門也沒什麼可帶的,又不是遠行。只不過七妹妹楊採恰恰來了,聽到我要出去眼睛都亮了起來,賴在我這裡不肯走,我只好答應帶她一同出門,心想千萬別出什麼事,不然五姨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們約好明日辰時一起出門,楊採興高采烈地答應了,臨走前還順手捎走了我兩片自制的板栗糕。
我搖搖頭,又是一個吃貨啊!
天還未亮翠倚就開始扒拉起東西來,搞得我們好像要外出多久一樣。我反覆說著只是去玩不用帶,傻丫頭倔強地說哪有小姐出門什麼都不帶會被別人嘲笑的等等,然後繼續扒拉。
我翻個身繼續睡去,心想你家小姐我從被休的那天起就上了各家貴婦的頭條,臉皮已經厚得足夠抵禦城牆了,只是瞌睡蟲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
等到我起來洗漱用膳後已是日上三竿,我一邊胡亂地喝粥一邊問翠倚為何不叫我,她翻著白眼說沒叫醒我。
約定的是辰時,但巳時了楊採都還沒有來,我不免有些著急,難道是她出門前被五姨娘知曉?
“不等她了,我們先走吧。”
“小姐,還是再等等吧,要是一會七小姐來了見不到您,一定會哭的。”
我想想也是,就繼續坐下來等著。
“小姐您看,七小姐來了。”
楊採今天穿著一件粉白的及地滾邊荷葉裙,襯得皮膚越發紅潤,我摸摸自己的臉,年輕真好哪!
“七妹妹你可來了,我們走吧。”
我說著就站起來,拉著她的手欲往外走去。
楊採懨懨的,說好帶的紙鳶也沒有在身邊。
“怎麼了?不舒服嗎?”我摸著她的額頭,很正常啊。
她快哭的樣子,道:“四姐姐,我們今日去不得了。”
我以為是她被五姨娘發現了,阻止和我在一起,便道:“沒關係啊,你下次再和四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楊採很吃驚地望著我,道:“四姐姐不知道嗎?家裡來了貴客,爹吩咐說我們誰都不許外出。晚膳時要一起去前廳呢。”
“貴客?”我沉思,再問道:“七妹妹知不知道是何人?”
楊採搖頭:“我還沒到前廳就被五哥攆出來了。”
我們三人同時沮喪地低下頭來。
“葭兒,葭兒,你在屋裡嗎?”
陡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呼喊,我灰暗的心情一掃而光,忍不住抬起頭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夠有這種嗲聲嗲氣的語調。
雖然隱隱猜到會是何人。
果不其然,五姨娘拖著豐腴的身子骨進來了,見到我,那臉上的笑頓時堆積得如同一座小山,又見楊採也在此,眼眸一閃,對我笑得更加“燦爛”。
楊採以為五姨娘是來尋她的,臉色一陣青白,諾諾道:“娘,我……”
五姨娘沒有看向自家的女兒,反而扭著腰肢走近了我,道:“我說我們採兒去了哪裡呢,原來也在這裡。”
“葭兒不請我坐坐嗎?”
說罷又極是嫵媚地衝我一笑。
我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卻也不動聲色地笑道:“五姨娘快進裡面坐吧。”
進了廳堂,她也不用我招呼,直接坐在了上首,環視了房間一會,才道:“這裡還是一樣,典雅秀致,我的“菊若臺”,跟這裡一比,倒是庸俗透了。”
我讓翠倚上了茶,待她看夠了,才道:“五姨娘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吩咐葭兒嗎?”
我把“吩咐”二字,咬得極重。
她訕訕地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想來看看你。你也回來一些日子了,這房間還住得慣嗎?要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你只管告訴我,我讓下人給你補給來。快要開春了,咱們府裡也該添置春裝了,你可有喜歡的式樣,回頭我也讓下人幫你多做幾身,這如花般的年紀,怎麼能成日穿得這樣素呢。”
她一口氣說了好些話,全是關心我的話語,連翠倚都看呆了,揉著眼睛懷疑是在做夢。
我心裡冷哼道:之前還覺得翠倚無事獻殷勤,原來今兒獻殷勤的是五姨娘啊,只這般如此,總不會真的讓我相信是關心我吧!
原本想冷淡些,可對上楊採的臉,我心裡竟莫名地跳了一下,對她道:“七妹妹,今日我們是去不了了,你娘還有些話要對我說,七妹妹先回去可好?等四姐姐空了,再來找七妹妹一同遊玩,好嗎?”
五姨娘急忙幫腔:“對對對,你四姐姐說的極是。採兒,為娘還有好些體己話要和你四姐姐說說,你先回去,啊?”
楊採原是擔心她娘為難我,如今見我一臉笑容地對著她,原先的那幾分懷疑逐漸消逝,道:“嗯,四姐姐說話算話。”
對著她孃親深深一禮,道:“娘,女兒先告退了。”
五姨娘恨不得立刻將楊採送出門去,直到見不到她的身影,我才冷冷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道姨娘今日有何貴幹?”
“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沒成想,我們採兒倒是先我一步了。”她擦著汗,道。
還不肯說嗎?看你能撐到幾時?
我端起茶壺,慢騰騰往茶杯裡倒水,道:“既是姨娘一番好意,葭兒當然感激不盡。這是新近的雨前龍井,聽說是用秋日瓦梁上的雨珠沖泡,最為爽口,姨娘好好嚐嚐。”
“好,好!”她端起茶杯一咕嚕喝下去,明顯地心不在焉。
在我回來之時冷眼相待,幾日就奪走我的嫁妝,梅仙居的傢俱擺設沒有增添一件,今日卻突然到訪,殷勤有加,我可不會相信是良心發現,顧念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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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娘眼珠轉動,見我望著她又尷尬一笑,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
撐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