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露小臉一下塌了下來,嘴唇不停抖動著,小手在上面摸著:“不會的,不會的。母親,這是什麼?這……你有沒不舒服?你疼嗎?你咳血了嗎?”
看她兩眼含淚,快哭的樣子,趙仲晨忍不住也湊過來看。這怎麼看起來有些像中毒呢?
陳氏望著兩個孩子亮晶晶的眼眸,落下衣袖蓋住了胳膊,道:“囡囡別擔心。沒事的啊,王御醫也來看過,說經脈不通,吃幾幅藥便會好。我前幾日吃了藥都退了,可能是飲茶了。”
說著,陳氏放下茶杯,擼起另外一隻袖子,給朱白露看。
果然,那邊便是沒事。
好吧,就算中毒也是剛剛開始。可是,朱白露心頭卻是忍不住的傷心,抱住陳慧敏,哭道:“母親,囡囡不怕被關在海棠園裡,不怕跪那瓷器片,囡囡就怕沒了母親,日後連哭訴的地方都沒了去。母親,我要你在及笄日親手給我插上簪子。”
“好,好。”陳氏輕輕撫慰朱白露,見趙仲晨不耐煩起來,便趕快讓朱白露跟著他先回去了,自己卻是陷入了沉思中。
一想到往事,她心底重重嘆息。
其實她手裡也只有一部《竹溪先生文集》,那是詩稿,另外就是農和醫的手稿。
他曾經說過,那是為了保護她。兵和器他另有安排。因為這些東西,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裡,天下將大亂。
沒想到,他的預言一一實現。
慕然,你可知,這些年來,不知是誰散播的,說得到竹溪先生的手稿將得天下,導致了手稿價值萬金不說,還為此起了很多紛爭。
你讓我幫你保管這些東西,現在我可能保不住了。
上一次給了禮生水利一篇,他歷經三年,終於成功了。可是,他也在仕途路上越走越遠。我知道他始終還是嫌棄了我,我不能再給他帶來什麼,我也走不出去。後來為了救露姐兒,給了王御醫一篇圖稿。
沒想到,就這兩樣東西,現在引來了禍事。
禮生起了疑心。他前些日子追問這些東西的下落。他那人冷漠起來,比石頭還硬。表姐高若蘭也來追問過,還用淺綠做威脅。
如今,就連珍珍的孩子都來了。他不僅僅來了,還帶著囡囡來了。
看著囡囡如今的樣子,我真的很難過。我身子越來越差,如果把東西給了囡囡,難免有人對她不利。給了珍珍,她自身難保。給鈴木好嗎?只要能保護囡囡和淺綠一生一世,我也心滿意足。
如果你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會不會覺得所託非人?我知道,你心裡更想讓這些東西回到蜀國。你曾經說過,你研究的這些是為了黎民百姓,為了天下蒼生。
慕然,若你泉下有知,一定不會怪我的,對嗎?
竹溪先生自然不會回答她。
回答她的是一陣劇烈的疼痛,疼痛帶來了咳嗽,伴隨著咳嗽聲,是手絹裡的絲絲黑血。
王御醫說朱老夫人那幾棍子打傷她的心肺和腰部,想痊癒是很難了,更麻煩的是她將再無子嗣。
她央求了王御醫保密,卻不知這個秘密還能守多久。
前幾日,她果然得到了鈴木公主的回信,說臘月初八來訪。
這次鈴木公主的來訪隊伍是浩浩蕩蕩。不僅僅帶著國公世子江德永、庶子江德融、女兒江德蘭一起,還帶上了王御醫以及王御醫的兒子王鹹智,以及平常愛來玩耍的幾位夫人一路。
這幾位夫人是去送臘八粥的,沒想到遇見公主要出行江府探望久病的陳夫人,自然大家商量著一路跟了過來。
一群人還在半路,便遇見了剛回京城不久的李將軍夫人和三個孩子。正是朱興燕帶著兒子李劍、李熙,女兒李麗紅要回孃家過臘八節。
沒走多遠,居然又遇見一個從東北回來的貴客高若芬。
高若芬是高若蘭的親姐姐,嫁給鎮守東北的柳都督,出嫁後一個月便去了東北。這次遇見朱老夫人六十大壽,明年又是父親的六十虛壽壽辰,想著兒女一天天長大,不能就此埋沒在荒涼的北方,所以帶著兒女回來賀壽,隨便漲漲見識,準備常住下去。沒料剛出發便遇見大雪封山,耽擱了行程。待到她們回到京都,已是接近過年。
趁著臘八節,她也帶著兒女去走親戚。
說巧不巧今兒都遇見了,於是這一群飄著脂粉香味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向朱府進發。
誰也沒料到,今年註定是朱家衰落的開始,臘八節註定是朱家的劫難日。
趙王信佛,臘八這日會賜給寺廟米、果等物,還會賜給文武百官臘八粥。而近三年陪同內侍去寺廟的都是司農大夫朱興敬,今年不知為何,趙王卻派遣了別人去。
不僅僅如此,等所有的大臣們都領了貢物回去了,朱興敬也沒聽見叫他的名字。
他惶惶不安地在宮門口徘徊,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還是說自己請了兩日假,這風向就變了?
好不容易等到萬內侍從寺廟回來,已是晌午十分。趁內侍、宮女們都去領取臘八粥的時候,他趕緊拉住萬內侍,從袖口溜下一個香囊來,塞進他袖口。
萬內侍雙手抄在袖口裡,摸了摸,點了點頭,小聲道:“前兒聖上出議題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朱興敬點點頭,這個辯論是趙國成立以來便流傳至今的一個風俗。每月朝堂會有一場辯論。由趙王親自出題,第二日答辯。每次辯論各抒己見,引經據典,熱鬧非凡。
自從趙王登基後,不知從何開始,大家在引經據典時,常常會牽扯出各大家的密事。趙王說,此乃是好事。人人監督,監督人人,以達到格物致知的目的。而私下,趙王卻是派人去調查,一旦查核,便雷厲風行解決。
在解決了陳家、王家兩大世家後,各大世家開始緊緊抱成團,日省吾身,修其身、明德於天下。
大家的論辯都小心翼翼,說的大多是風花雪月的不痛不癢之物。
趙王卻讚歎不已,聲稱這就是效果。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說每次提到的趙王同胞兄弟平原郡王,你提你的,人家從不上朝,照玩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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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趙仲晨的眼裡那是步步自封、自欺欺人罷了。將所有人封閉在趙王一個人的框框裡。因為大趙國刑罰嚴酷,株連甚廣。酷刑和謊言的結果,便是皇帝穿新衣,只有欺騙和隱瞞。
當然了,每個月只要這一日應付得了趙王,大家便是皆大歡喜。也常常有人想方設法躲過這一日的。
比如,朱興敬,借家中近日事多不安寧,請假整頓。
為此,他請假時,趙王還特意表揚了一番。看看,人家司農大夫便知道要先修身齊家。回家,好好安心整治一下家裡,才能放心去幫他治理國家。
所以當朱興敬聽見萬內侍說這次辯論時,自家那點破事真的被拉出來批評的時候,一點都不驚訝,反而為自己有先見之明慶幸。
按照慣例,趙王明明已經知道了朱家這點小芝麻的事,就算扯出來,他也會大懲變小罰帶過去。
可是,為什麼趙王會不滿了呢?
萬內侍也說不明白。
想不明白時,也只能以君心難測、低調為人來警惕自己。
萬內侍拱拱手,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走了。留下朱興敬垂頭喪氣,將最近家中發生的大小諸事反覆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朱府。
他跳下馬車才發現,朱府門口居然聚集了十來架大大小小的馬車和轎子,耳房和垂花門聚集了各府的奴僕,熱鬧堪比那日朱老夫人過壽。
他暗覺不妙,飛奔入內。
只見鈴木公主領著一群婦人和帶著假髮的朱老夫人剛吃了晌午飯,談笑風聲喝著茶,高若蘭也和親姐姐、還有姑姑以及同齡的幾個夫人笑的十分燦爛。
後花園裡,一群小孩扯著魚竿在那裡玩耍釣魚呢。
看見他回來了,朱老夫人開心地站了起來,拄著柺杖走了過去,說道:“難得諸位夫人還記得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今天就讓府裡多熬了藥膳八寶粥,還開了幾桌宴席,去請了德慶的皮影戲班子,等下就到。”
朱老夫人年輕時是個愛熱鬧的,這段時間被朱白露折磨的幾乎要吐血。加上壽宴的事後,各家漸漸拉開了和朱府的距離,朱老夫人漸漸感覺不對勁。
正愁著怎麼才能和好如初,今天就來了機會。
朱老夫人看見這些貴夫人,就連頭髮被剃的煩惱和鬱悶,也一掃而過。
她興奮地指揮朱興敬出去玩,不要管她們這些夫人們。說著,便邀請鈴木公主先去探望還在生病的陳氏,然後去看戲。
朱興敬見朱老夫人興致高昂,這會又如此多的人,心知現在這些夫人更是攆走不得的。上下不得,他更加煩悶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他別開這些人,走在花廊下,想著許久沒見陳慧敏,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走到陳氏的院門口,裡面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他立在門邊的花樹下,想起前段日子發生的事,覺得好沒面子,於是又扭頭悶悶地向書房走去。走到途中,遠遠便看見朱老夫人帶著一群夫人向這邊走來。
他只好繞過花園,走竹林回了書房。
看看,我們的朱老夫人永遠是如此的周到,即便是這樣的場面,面子裡子都要的。朱白露深深知道這點。
朱白露是被一根柳條請到了陳慧敏的床前侍疾,連帶著她那僅有的一點點行李,和黃媽媽。
她望著昨晚才見過的陳慧敏,一陣心痛。明明昨晚都好了許多,都可以坐著喝茶,還說話來著,今天躺著怎麼看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沒了一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