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剛落，便只覺得左胸一痛，垂頭望去，一把匕首已經深深地沒入他的胸膛，而紀夫人的雙手，正牢牢地，有力地握在刀柄處。
“夫人……”
紀綱的嘴唇哆嗦著，艱難地開口道。
紀夫人猛地將匕首拔出，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噴濺在她的臉上。
“你該死。”
她後退兩步，手中的匕首頹然地落下。凝視著紀綱片刻，紀夫人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活死人奔去。
紀綱的眸光追隨著紀夫人的身影，他雙腿一軟，沉重地跪下，接著身體朝前撲倒。
“她騙我……她騙我……她說過，我會得到一切的……”
她？是誰？
紀綱的話，讓方淼淼心中一沉，難道活死人煉製的主謀，不僅僅有紀綱和暹羅國的降頭師，還有另有黑手？
她蹲身，急聲問道：“她是誰？”
這樣的惡毒，罪無可恕。
紀綱急促地喘著氣，並不理會方淼淼。
一片殷紅的血，蜿蜒在石磚地上。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來世……來世……”
紀綱的雙眸漸漸變得死灰，再沒有一點生機。
方淼淼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目光不經意的迎上了陸之南的雙眸，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我的兒，我的兒，娘看你來了。”
紀夫人癱坐在地上，將活死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地落在活死人冰涼的臉龐上。
活死人睜開眼，木然的雙眸凝視著她。
它沒有思想，沒有理智，它的靈魂破碎，它不會再認得她。
可是它是她的兒子，她懷胎十月，血脈相連的兒子。
“是娘對不起你，是娘沒有好好保護你。”
紀夫人輕輕地為活死人理了理凌亂的頭髮。
這就夠了。
他們母子能在一起，這就夠了。
紀夫人笑中帶淚。
“別害怕，娘陪著你。無論你去哪，娘都會陪著你，我們母子再也不分開。”
活死人的眸光閃了閃，似乎有星辰落在了眼底。
紀夫人將活死人緊緊地抱在懷裡，抬頭對方淼淼道：“姑娘，你動手吧。”
方淼淼震驚。
“紀夫人，您……”
看來她已經是存了死志。
紀夫人燦然一笑，那笑容，像是花兒盛放一般絢麗，卻讓人感到無比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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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說過的，會讓我兒少受一些苦。”
饒是方淼淼再堅強，此時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姑娘，你不必為我憂傷，我殺了紀綱，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是我該得的。”
紀夫人反倒勸慰著方淼淼。
“小天師，成全她吧。”
永樂皇帝的雙眸中，蘊著讓人難以看透的滄桑。
“陛下……”
方淼淼搖搖頭。
“我下不了手。而且，即便她死了，他們母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紀夫人魂歸地府，再入輪迴。而活死人魂飛魄散，散碎的魂魄一樣要受到天罰。”
她的金烏雷，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打得是作惡多端的奸邪，從未曾傷害一個可憐的善良人。
的確，她手刃紀綱，然而，紀綱對她犯下的罪孽，給她帶來的痛苦，她罪不至死。
永樂皇帝沉聲道：“對她而言，也許是解脫。”
頓了頓，他又道：“若是你心裡過意不去，便到地府替她說說話，來世投一個好胎，別再受那家破人亡之苦。”
永樂皇帝常與道衍大師傾談，對於生死輪迴，對於因果迴圈，自有自己的看法。
紀夫人柔聲道：“姑娘，動手吧。”
方淼淼想著永樂皇帝才剛說過的話，又看了看紀夫人恬淡的面容，微合著雙目，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的食指和中指夾起一張黃符，往天空一擲，雙手合十，手結法印，口中唸誦法訣。
“天師赦令，金神蓐收借法，金烏雷術，斬邪除惡，破。”
金烏雷在虛空中醞釀著，積蓄力量。
紀夫人笑著，握住了活死人的小手。
“娘。”
活死人輕聲喚道。
他的眸光恬淡，一如春暖花開時，枝頭悄然萌芽的新綠；一如當年，那個歡聲笑鬧，體貼可愛的孩子。
“冉兒，你是娘的冉兒。”
這一聲久違的呼喚，讓紀夫人怔了怔，繼而嚎啕大哭。
紀冉抬起手，為紀夫人拭去淚水。
“娘，不哭。”
方淼淼難以置信。
在母愛的感召之下，被破碎了靈魂，又重新融入了另一個靈魂的活死人，竟然回覆了原身的神智。
天道慈悲，不可能竟然成為了可能。
金烏雷爆發出萬丈金光。
方淼淼心中一緊，活死人罪孽深重，無法再入輪迴，無法超脫。但至少，她們母子還可以擁有更多的一點時間。
她揚手，喝道：“平野，把金烏雷攔下來。”
一道黑色的流光，從方淼淼的手腕上射向虛空。
方淼淼催動靈力，掌心凝出帝君令。
她咬破食指指尖，逼出一滴鮮血，血線在虛空中隨著手指的靈動劃出符咒，她捏著手印，口中唸誦法訣。
“帝君赦令，百神歸命，萬將隨行，碧海山陰訣，鎮定乾坤。”
方淼淼掌心一推，血線符咒朝著平野飛去，急速地印在他身上。
碧海山陰，便是當年廣陽真仙和平野定下的血脈契約。平野守護方氏一脈，方氏一族則以血脈之力，使得平野從普通的蛟類，而進入半龍之體。
有了這一點的正統大道的血脈之力，平野是有機會褪去蛟身，成就真龍的。只是可惜，這兩千多年，平野一直沒有這個機緣。
平野碩大的身軀迎向金烏雷，他的額頭生出雙角，背上生出雙翼，眼眸中點著銳利的鋒芒。
因為離卿畫出的符咒，金烏雷倚仗著他的實力，比往日更為宏大，更為暴烈。
漫天金光之中，只見一條矯健的黑蛟龍在來回穿梭，狂風颯然而至，氣勢非凡。
金烏雷蘊含著金神蓐收之力，是一切妖魔鬼怪的剋星，他正直勇猛，不將妖魔鬼怪消滅，是不會輕易消散的。
嚴格來說，平野是妖獸，也屬於妖魔鬼怪當中的一類，讓他去抵擋金烏雷，其實是有幾分兇險的。
一道金烏雷落在平野身上，他的身體裂開了一道口子。
平野明顯被激怒了，仰天長嘯一聲，聲音高亢嘹亮，響徹雲霄。
方淼淼眸光沉沉，她從指尖再度逼出一滴鮮血，血線在虛空中畫著符咒，然後雙手捏著手印，口中唸誦道：“帝君赦令，百神歸命，萬將隨行，九幽巨靈罩，鎮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