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姝蘇還沒睡醒，便聽到院中刻意壓低的聲音，猶如一群蜜蜂般嗡嗡作響，久縈不散。
她睜開眼，房中一片清明，可是蘭若如雲卻不似往常在房中伺候，便微微蹙起了眉頭，起身道：“蘭若，如雲，你們人呢？”
聽到謝姝蘇的聲音，蘭若如雲急忙走了進來，不安地低聲道：“小姐，大小姐上吊自殺了，救下來時……身子都完全冷了！”
謝姝蘇心中一驚，那個總是和自己作對的大姐，會捨得去死嗎？
“快帶我去看看！”
早上的空氣中還帶了一絲冰冷的氣息，謝姝蘇走進了謝姝媺的院中，只聽院中上方盤旋著低低的嗚咽聲，令人心中發慌。
謝姝蘇一步步走進房間中，鼻尖全是謝姝媺生前最愛的牡丹香粉的味道，而那個昨日還氣勢洶洶的女子，今日安靜地躺在床上，唇色烏青，還帶著驚恐與不甘的痛楚。
她身上還是穿著昨日那襲紅色白梅刺繡衣衫，這時聽到有人低低道：“聽說穿紅衣自殺的人怨氣最大，會化作鬼回來復仇呢！”
“胡說什麼！再說便把你舌頭給割了趕出府去！”如雲朝那個多嘴的婢女怒聲喝道，那少女嚇了一大跳，也不敢再說話了。
謝姝蘇卻並不在意那個少女的話，她並不信謝姝媺會自殺，便是要自殺，她最愛美，又怎會衣衫不整不飾妝容？
正想著的時候，謝姝蘇突然眼尖地從謝姝媺的指尖望見一縷黑色織金布料。
她突然心中一動，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中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不知該作何反應是好。
思慮片刻，她還是伸手從謝姝媺的指縫中抽出了那縷布料。
“哼，謝姝蘇，是你害死了媺兒！”一聲嬌喝從身後響起，謝姝蘇從思緒中醒過來，轉身看向了來人，只見謝姝敏怒氣地走了過來，而身後跟著謝鯤。
“姐姐這話是何意思？”謝姝蘇皺起眉頭，臉上的淚水忽地滑落，朝謝鯤盈盈一拜，“祖父，都怪蘇兒不小心，昨日姐姐被殿下退婚，一時心中憤憤不平，便來辱罵孫女，孫女是個膽小的不願惹事，便命人將大姐送回了院中，哪裡料到大姐心中那個鬱結不平竟然想不開。”
說到這裡，她哭得更加可憐，道：“祖父，都怪孫女昨日處置不當，還請祖父責罰！”
謝姝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她哭得十分可憐，若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肯定以為她是真心為謝姝媺傷心。
可是謝姝敏知道兩人明明水火不容，她本想在謝鯤面前揭露謝姝蘇的真面目，沒有想到謝姝蘇說的滴水不漏。
謝鯤素來知道謝姝蘇的脾性，他本就不喜謝姝媺，此時心中偏袒了謝姝蘇一大半，道：“罷了，這也不是你的錯，是你大姐心氣高，受不了退婚的恥辱，這都是蘭成王殿下引起的！”
謝姝敏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謝鯤給阻止了，“敏兒，你不許再胡說，你妹妹去世你非但不傷心，還在這裡振振有詞！”
“我……”謝姝敏愁眉苦臉地低下頭，半晌才擠出了一點淚水。
謝姝蘇抬起頭朝謝鯤道：“祖父，既然是蘭成王殿下的錯，那便派人去告知他，必要給咱們謝家一個交代才是。”
謝鯤冷笑了一聲，“他蘭成王當日說與媺兒愛得有多麼認真，當泰康王一有事便要退婚，如今居心，恐怕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我又何必再去糾纏，只怕陛下就已經容不下他！”
“是，祖父，孫女全聽您安排。那大姐如今未婚便已去世，葬禮規格該如何？”謝姝蘇低眉順眼地問道。
謝鯤本就不喜謝姝媺，淡淡道：“尋常規格便是，這等目無尊長又做出未婚苟合事情的女子，連謝家祖墳都不必入。”
謝姝蘇點頭，道：“是。”
待謝鯤走了之後，謝姝敏才憤憤地看向了謝姝蘇，眼中全然是懷疑，“謝姝蘇，你以為你哭得這般楚楚動人，我便相信媺兒的死與你無關？”
“敏兒姐姐這話是要給妹妹蓋上一個謀殺親姊的罪名？”謝姝蘇抬頭，眼中的冷厲猶如冷箭一般向謝姝敏射去，“大姐是自殺，與我有何關係？你有什麼證據嗎？”
謝姝敏被她的眼神嚇得倒退了幾步，嘴上卻依舊不饒人，“媺兒最是心高氣傲，怎麼可能做出自殺的事情？”
“那就是沒有證據了？敏兒姐姐，你要知道如今謝家的女兒只有你我出眾，這些時日府中頻頻出事，若是你再出去胡說八道，你以為損傷的只有我的名聲嗎？你錯了，到時候人家只會認為是我們謝家家教不嚴，連敏兒姐姐你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謝姝敏氣得柳眉倒豎，嬌聲喝道，“媺兒還是少遊這個哥哥，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
“她的死與我無關。”謝姝蘇的臉上唯有不懼，“我沒有害人，焉要害怕？”
門口走進來一個人，謝姝敏望見那個人眼中一亮，高聲道：“少遊，你快過來，媺兒沒道理自殺的，明明就是被她給逼死的！”
謝姝蘇轉過身，只見那個往日總是疲倦不堪的少年緩緩走了過來，他的眼中佈滿了紅血絲，冷峻的面上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月白色長袍輕輕飄揚，頭髮凌亂地垂了下去。
“少遊大哥。”謝姝蘇冷冷地開口，“大姐的死與我無關。”
謝安卻沒有理會她，他緩緩走至謝姝媺面前，似乎在看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一般，伸手輕輕將謝姝媺面上的一縷髮絲攏在耳後，輕聲道：“媺兒，你不用害怕，哥哥回來了。”
謝姝敏吃驚地道：“少遊……”
謝安轉過頭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柔聲道：“媺兒睡著了，你不要吵醒她。”
謝姝敏的面上浮現詭異的神色，難道謝安瘋了？
“少遊大哥，大姐已經不在了。”謝姝蘇也有些詫異，他在耍什麼把戲？
“呵，媺兒，我早就說過你不要與謝姝蘇鬥了，現在總算知道累了對不對？以後乖乖聽大哥話，大哥會一直照顧你。”謝安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望著謝姝媺蒼白如紙的臉溫柔地說著話。
“遭了，謝姝蘇，少遊是不是瘋了？”謝姝敏也嚇得忘記了自己還在和謝姝蘇鬧彆扭，不安地問道。
謝姝蘇卻只是憐憫地望著謝安，轉身朝外面走去，“留時間給他們二人吧。”
謝姝敏急忙跑了出來，朝謝姝蘇的背影道：“謝姝蘇，到底媺兒的死與你有沒有關係！”
謝姝蘇的腳步頓了一下，低聲嘆了一口氣，“你覺得呢？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她的命，這些時日以來，到底是誰步步緊逼，難道你看不出來麼？”
謝姝敏怔住了，印象中，確實是謝姝媺一直在陷害謝姝蘇，但是……如今看著她去死，心中著實不是滋味。
謝姝蘇沒有再說話，而是徑直離開了謝府，翻身上馬朝顧含章的別苑而去。
幽藍的天空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有寥落的星月還掛在西邊的天際，別苑飛簷斗拱，繁花婉轉，謝姝蘇輕皺蛾眉，望著面前閒庭信步的少年郎，他面上的金眼罩閃爍著寥落的光芒，身上的黑衣顯得他冷寂孤傲。
“蘇兒！”顧含章臉上浮現難得一見的笑容，“你怎麼有空來見我？”
謝姝蘇冷冷地盯著他，“我大姐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顧含章笑了，只是笑容卻有幾分邪氣，仿若嗜血的猛獸露出了口中的獠牙一般，令人心生恐懼，“我沒有。”
“你還說謊！”謝姝蘇心中有氣，伸手將手中的黑色布料展現在他的面前，“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
顧含章的獨眼神采奕奕，唇邊揚起了一抹冷笑，“怎麼？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顧含章，我的事情與你無關。”謝姝蘇一字一句道，“你何苦動手髒了你的手？”
顧含章向她走近，身上一種無形的壓力向她壓去，謝姝蘇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如今已經有了身為帝王的威嚴，不再是曾經與她一同互相取暖的少年，現在的他足矣有了俯視眾生的能力，那些人在他的眼中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顧含章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條毒蛇吐了吐信子，“怎麼？這麼快就要與我劃清界限？”
謝姝蘇忙後退了幾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怎麼？那個女人對你不敬，我幫你你也要反過來怪我嗎？”顧含章的唇邊揚起桀驁不馴的冷笑，“蘇兒，我是在幫你，你卻如此不領情，真是傷心呢！”
說罷，他伸出手遏制住謝姝蘇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謝姝蘇想要掙扎，卻是徒勞，下巴也痛得她蹙起了眉頭。
“我這樣在乎你，從一開始做皇帝就是為了你，現在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人人可欺的顧含章，難不成還要看你受欺負？”顧含章的聲音像是一杯美酒醇厚，帶了些醉人的蠱惑，那只眼睛裡蘊藏著嗜血與兇狠，令人喘息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