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不比從前了，聖武親王與楚雲昭勢同水火。王世子在雲清跟前說話，也不免小心了一些。問起雲清傷勢如何，又說起前兩天內務府給親王府裡送了上好的傷藥，虎尾豹胎西藏紅花雲南白草，連上千年的人參也都是整匣送過去的。若是有什麼用的著的，儘管開口便是。
正說著這些，便聽有稚嫩的聲音朗聲道，“軍中缺醫少藥，不見有人問半句，如今大哥受了重傷，倒想起整箱的人參了，能有什麼用場？”
雲容道，“皓兒不得無禮。”
話一出口，倒像是動了真氣似得，猛咳了幾聲，一旁坐著的七公子雲和伸手推了一把，方才說話的孩子便滾起身來，捧著藥盞遞給雲兮。
“大哥息怒，我不過是白說了一句，你是不知道，你不在京中的時候，那位攝政王是怎麼磨折三姐的。咱們一天只讓吃一頓飯，同別人家借糧過了大半個月。送人參，能讓誰吃飽的？”
說著話，還頗為不屑的瞥了楊佑一眼。被一半大孩子以這樣清澈明透的目光鄙視，楊佑也有幾分尷尬。
能怪誰呢，真要說起來，他那位父王對付楚雲昭的手段，也確實算不上磊落。
雲兮咳出一痕血色，又喝了半盞藥茶，才緩過一口氣來，苦笑著對楊佑道，“這是我們家九公子。雲晧。”
轉頭又對雲晧說，“還不見過王世子。”
雲晧頗為倔強的梗著脖子，被雲和在身後不輕不重的踹了一腳，才頗不情願的半跪在地，對楊佑道，“給王世子請安了。”
楊佑伸手打算扶他起來，卻見少年一個利落的起身，刷刷兩下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倒是讓楊佑伸出去的手空空收回，只能尷尬道，“你們家的弟妹，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了。”
雲清將手上正在啃著的豬蹄放下，道，“那還不是怕讓外人欺負了去。”
雲兮只輕咳了兩聲，雲清也默不作聲，接著啃豬蹄。
楊佑嘆口氣，道，“如今夜也深了，之前陛下囑咐過，說楚家地方遠，你要是累了，就在宮裡歇下吧，輝夜長公主從前所居的朧月殿，一直是給你們家留著的，我沒什麼事情，就陪你去那邊走走，順便說說話吧。”
看如今這陣勢，要是留在這裡，怕是說不了什麼話了。
雲兮似是想嘆氣，又將那一聲喟嘆硬生生忍了下去，便對楊佑說，那我們過去吧。又將雲清叫到跟前囑咐了幾句，無非是說現下在宮裡，也就你最大，看好他們幾個，可別惹禍了之類的。
楊佑親手將白貂的大氅給他披上，伺候人提著宮燈在前面不遠處走著，兩人走到完全聽不到楚家帳幕那邊鼓樂聲的地方，楊佑才笑著道，“你們家這些孩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在我跟前，也是半分餘地都不留。”
話是這樣說，但卻也半分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想想他們家做的那些事情，雲兮沒有同他翻臉，他就已經挺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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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兮嘆了一聲，道，“也是我管束不當，一個個都是這樣脾氣。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跟你家嫌隙那麼深。”
“不全是雲昭的過錯，帝都權勢交錯，牽涉複雜。父王的想法，也不是我能輕易質疑的，因此覺得對不住你。”
“我這場病，怕是好不了了，楚家的以後，我還是想交給雲昭。想來怕是有不少人會反對。往後若有什麼變故，怕也要指著你多說幾句話了。”
楊佑不由驚了一下。
夜深風涼，溶溶月色之下，清清楚楚看得到雲兮唇邊一抹血痕，面色暗青如鬼，怕真是不得長久了。
心裡一陣難過，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道，“雲昭那個性子，半分也不像你，怕是應付不了帝都的情勢，你還是細心保養著吧，這麼一大家子，沒你的話，怎樣也是不行的。”
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為人板正耿直之外，又不缺心思縝密顧慮周全，帝都公卿們心裡恨楚家的人不少，但提起雲兮，卻多半挑不出什麼錯來。
換了雲昭，除了貌美善戰之外，一身槽點，那不成活靶子了麼。
真要說起來，四公子雲桓都比她好一些。只可惜常年在南苗戰場上，滿腦子航海與水戰，大概也是應付不來帝都公卿。
雲清是個單純的吃貨，雲容雖然看著聰慧，也不過是個要嫁到別人家去的小女孩。再往下，七公子雲和，八小姐雲靈，九公子雲晧，一眼看過去都是孩子。人人都說楚家有九雲。但細想一下，長輩們都死在戰場上了，如今雲兮若是病退，這一大家子，還真是沒什麼人了。
心裡難過，還想再勸幾句。雲兮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病中的人，雙手冰冷，一握之下，連楊佑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沒有甩開，只專注聽雲兮說話。
雲兮道，“我倒是也想多活幾年，只怕天意難違。雲昭是輝夜長公主之女，楚家家主之位早晚是要傳給他的，我只要你答應我，他日若是有什麼變故，你就當為我，保她一個周全吧。”
雲兮似是因說話費力的緣故，略微停了停，接著又道，“我父親早逝，自幼隨鳳卿叔父上戰場，出生入死，他以命護我不止一次，對我而言，便同生身父親沒什麼區別。雲昭亦是我親妹。我知道她與你父王勢如水火，看在你我昔年的交情，便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心疼一下吧。”
就算是兄弟，也不能連對方不懂事的妹妹一起照應。但云兮此時說了這些話，楊佑便覺得於心不忍，當即點頭應承，道，“你放心吧，他日若是我父王與雲昭之間有什麼爭執，我一定會設法從中斡旋的。”
雲兮這才放手，道，“有你這句話，我多少也能放心點了。”
走到朧月殿那邊，又在閣樓上賞了會兒月色，雲兮的劍靈君玉捧了藥上來，低聲同楊佑解釋，說到了時辰，該讓他喝點藥安歇了，要是熬得太晚，怕是又要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