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容說,“我不想這麼做。你我已經並肩同行這麼多年,如今在這樣的時候,原本該是我的孩子去見那位叛軍首領,我帶著你的骨肉去。這會讓我覺得,我們之間所有的感情,大概都是虛情假意。原來人性真的這樣自私。到了生死關頭,所有人在乎的都是自己。”
悅華翎搖了搖頭,說,“娘娘這話說的不對,並不是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至少我不是,我將蘭芳交給你,是為了朱雀皇朝的將來。”
楚雲容平靜的看著悅華翎,她說,“你不該考慮朱雀皇朝的將來,那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事情,那些事情應該交給別人來想,你應該替蘭芳想想。只有你會全心全意替她想。”
悅華翎低聲問,“要帶著孩子去見東海郡王的,是權妃娘娘是麼?”
雪鴞點頭,說:“是這樣。楊曄從前見過權妃。他也清楚,權妃娘娘是小殿下的生母,沒有人能代替她。”
悅華翎又接著問,“楚姑娘與龍蓮將軍也會跟在權妃娘娘身邊,保護好小殿下的是麼?”
雪鴞想了想,說,“應該是這樣,龍蓮在明處,我和曼如在暗處,曼如負責行刺,我來保護她們。”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雪鴞也不由的心悸了一下。她想起當初從東海回來的時候,她也曾經說過要保護沙羅的。但是她沒有做到,沙羅死在了盜匪的手上。
她不該作出這種承諾的,她本來就不是適合保護別人的人。她生來是一把劍而不是盾。她或許只會傷人而沒辦法保護任何人。若是還有別的選擇,她不會答應這種事情。但現在,她說不出口。
至少還有龍蓮。龍蓮年少之時便身在要職,這麼多年一直在持中殿保護楊曦的安全。作為武殿青纓衛統領,她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有她在,不會有事的。
閉上眼便能看得見沙羅慘死的模樣,刀尖的鋼刃自少女柔軟的肌膚與血肉之中突破而出。她還記得當初,她抱著沙羅,感受著女孩身體餘溫一點點散去的絕望。沙羅錯誤的相信了她,所以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這一次悅華翎若是選擇相信她,他們會失去什麼?
雪鴞不知道。
悅華翎再度看向楚雲容。
她說,“權妃娘娘所帶著的孩子若是長生殿下,娘娘就算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一定會保護好小殿下的吧。”
楚雲容點頭,說,“是。”
她沒有別的話可說,她也確實一定會這麼做。
悅華翎接著說,“若是娘娘帶著的是我的孩子,那無論娘娘,還是雪鴞姑娘,龍蓮將軍,都會將她當做長生殿下來對待的吧。”
楚雲容沒說話,雪鴞卻反應極為迅速的應了一個是。
她生來是劍不是盾,或許她不擅長保護別人。但她至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不管楚雲容帶的是長生還是蘭芳,她的態度不會有任何改變。
悅華翎點了點頭,說:“這樣我就可以安心了。”
她說,“我去叫蘭芳起來,你們放心吧,蘭芳很乖的,她不會吵鬧,也不會惹什麼麻煩。”
這孩子像她,懂事的不可思議,因此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惹出什麼麻煩。
雪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等待。至於楚雲容,她木著臉,甚至連一個反應都欠奉。
這是她在這一天內第二次聽見悅華翎說要叫蘭芳起來。
第一次是為了帶她去安全的地方,第二次是為了要將她帶到險地。
短短一個晚上,像是半生那麼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雪鴞看著她,低聲道,“你也振作一些,現在就要靠你了,你這樣讓別人怎麼做事?”
楚雲容看著她,說,“做什麼事?你除了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還能把做什麼?為什麼每一次你都這樣冷酷無情,一定要把別人在意的東西毀到一乾二淨你才痛快麼?”
這一刻她看向雪鴞,看到的卻是多年之前的楚雲昭。她和她這位三姐從來都不曾對盤過。她性情一貫還算溫和,只是面對這個人,不管談什麼,結果都是歇斯底里的吵起來。
雪鴞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想這樣,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也是這一句話,一瞬間讓楚雲容意識到,她面前的人,早就不是當年的楚雲昭了。
楚雲昭從不認錯,寧可以死謝罪,也不會流露出柔弱一面。
但雪鴞不同,至少在這一刻,雪鴞是以示弱的姿態面對她的。她們倆人若是再以這樣強硬的態度爭吵下去。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楚雲容無言以對,正是這個時候,悅華翎抱著蘭芳出來了。
孩子已經被叫醒了,重新梳了頭髮,悅華翎又問雲容那邊有沒有長生的衣服,拿一套過來替換。
雲容起身,親自去拿了一套長生的小衣服過來,是深紫色面,淺金色滾邊的常服,配素白色的裡衣。賜穿禁色,是皇儲才有的特權。就算楊曄如今貴為東海郡王,也不能以這樣的顏色上身。
悅華翎默然無語的結果小衣服,在屏風後面給蘭芳換上。蘭芳確實是個很乖的孩子,在這樣的深夜,幾次三番被吵醒,也沒有哭鬧,只是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人。
悅華翎苦笑,說,“有些時候也忍不住想,這孩子怕不是傻的吧,什麼時候都是這樣,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
現在這樣乖巧懂事,長大之後有了心事,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模樣。但如今想那麼長遠有什麼用呢?都未必有那麼久遠的將來了。
雲容接過蘭芳,她就依偎在雲容的懷裡,將小小的雙臂摟在了雲容脖子上。小手軟軟的,人也靠在雲容身上。從前幾乎沒怎麼見過這個孩子,她卻也不認生,這樣自然而然的親密,倒像是她自己生下的孩子一樣。
悅華翎沒有說話,慢慢後退了兩步。雪鴞看向楚曼如,問,“都安排好了麼?”
楚曼如說,“龍蓮找人去給東海郡王送信了,現在應該差不多是有回應了,我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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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離去,雪鴞靠在門上,看著楚雲容抱著蘭芳的側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靜靜的等時間流逝。
悅華翎說,“反正是沒法睡了,我去準備些茶水吧。”
就算如今是戰亂,持中殿畢竟還是什麼都有的。沒有人應聲,大家都靜靜的看著她忙碌。
雲容沒有說話,是在控制情緒,她總覺得,若是不能剋制,沒準某一刻就會忍不住抬手掀桌,將眼前的一切都掀翻。她一動不動,堅決的忍著,直到悅華翎將準備好的茶呈上來。
花香清雅,平心靜氣寧神。到了這種時候,悅華翎還是想得周到。
楚雲容接過茶盞的時候,手略微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燙出紅色的印記。
雪鴞用淡然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悅華翎也沒有動,只安安靜靜的布茶點。這個時候才驟然意識到,其實那個人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樣鎮定。若是平常,楚雲容燙到手,她不管在做什麼,也一定會立刻停下來噓寒問暖。但此時此刻,她只專注著眼前的茶與茶點,別的事情,都進不了她的心思。
雲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沒有人是容易的,想那麼多,歸根結底是沒有用的。其實能做的,也就只有將眼前的事情做好。
她想著這些的時候,楚曼如再度推門進來了。
真是武將出身,作風這般令人嫌惡。出出入入都不知禮儀。楚雲容略微皺了皺眉頭,卻也沒說什麼。
從前在家的時候,也不曾討厭過這個女孩子,如今這種境況,想也知道,因為厭惡她提議以小殿下為人質行刺的計劃,所以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看不順眼的。
楚曼如也沒有對她說話。有什麼話都不好說了。她看向雪鴞,說,“龍蓮那邊來信,說已經安排好了。”
雪鴞有些意外,她說,“楊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信?”
楚曼如微然冷笑道,“他為了王座不擇手段不惜代價,聽說陛下重病,權妃要帶著小殿下和談,怕是樂昏頭了。事情進展順利,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天地之間至高無上的位置便虛懸於此,誰又能不動心呢?楊曄的心情,想也能明白。楚曼如最清楚,什麼東西都是,若是距離很遠得不到的時候,或許還不會有多熱切。但要是掛在鼻子下面只差一步之遙,那種渴慕與焦灼,足以吞沒理智。
她從前經歷過這樣的心情,因此她能明白。
就差一步了啊,為了帝座血流成海屍骨如山,機關算盡到最後一步,能穩得住的,怕都不是人了。
雪鴞說,“還是謹慎一些吧。”
她剛說了這一句,楚雲容就驟然間打斷了她,楚雲容說,“你還要怎麼謹慎?反正過不了今夜,早晚都是動手,何必讓別人受煎熬?”
幾乎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氣勢洶洶的說話,雪鴞也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