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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雲容微微苦笑,道,“若是楚家有人能說服我三姐,事情又豈會到這一步?但若是想要處置朝露之城,卻未必非得要我那位三姐同意。”

楊佑疑惑,便問雲容,“三小姐此話何意?”

雲容道,“長兄思慮甚久,始終覺得,若是為了保全三姐,放棄整個楚家,不智,不忠,亦不孝。因此無法再堅持下去。如今三姐率軍抵抗王師,叛逆已成事實,他日若是連坐,楚家也無話可說。只是,想到世子攻城久攻不下,也許也是有些困難,若是有楚家人大義滅親,作為內應,助世子拿下朝露之城,以此將功贖罪,向攝政王求一個不予追究,將叛逆之罪,終結於楚雲昭一人之身。不知王世子可願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允下這個不情之請?”

楊佑被震的說不出話來,隔了許久,才輕聲問道,“這真是雲兮之決定?”

他不敢相信。

雲兮對那個妹妹之關懷愛護,楊佑是一清二楚,若要他放棄雲昭,無異於割肉剜心,他久病之人,未必承受的住。因此從一開始,楊佑就沒有考慮過與他談這件事。最多,也就是在他懇求保全雲昭的時候,敷衍幾句。

他卻未曾想到,到了今日,居然是雲兮主動與他提起這件事。

家族利益面前,人人都沒得選擇,但想到雲兮應是錐心之痛,他也難過的無法自持,卻只輕聲問了一句,“他還好麼?”

雲容神色低落,道,“兄長病勢沉重,雖然為了維護家族,始終拖著,但畢竟不得長久,幸好如今有玉隆在身邊陪著,多少也能有些安慰。三姐之事,如今已然成了心病,若是能早日解決,也許兄長放下心事,還能略微好一些。”

楊佑道,“我也是別無選擇,不得不為。”

雲容道,“既然是不得不為之事,那就速戰速決吧,快刀斬亂麻,心裡或許還能好受些。並非雲容心狠,只是眼下局面,再多拖延,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況且,以我那位三姐在天子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就算以叛逆之名押送上京,至少,也能保全性命。不至於死在戰場上。”

身為武將,若是死在內戰之中,那才是奇恥大辱。

“六小姐的打算是?”聖武親王世子性情溫和禮賢下士,對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的態度,即便面對的是一個未曾上過戰場的閨閣女子,語氣也是十分謙恭,沒有半分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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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楚雲昭截然不同。

雲容道,“我是一介柔弱女子,也不懂帶兵打仗的事情。然而,我瞭解三姐,這便是唯一能幫得上世子的事情。”

“六小姐請講。”

雲容娓娓道來,“我三姐雲昭,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之人,向來好大喜功,驍勇擅衝鋒陷陣,楚家軍之軍心,便是靠她這枚將星定著,然而王爺此次圍城許久,卻未曾見三姐出面決戰,想必是有些蹊蹺。”

“前兩日,似是有看到她在城樓出現過。”楊佑遲疑。

楚雲容面無表情,道,“不是真的,若是三姐在,戰局必然不會膠著至此。”

“然而此城久攻不下,無論楚雲昭在不在城中,畢竟都是吾之無能。”

“朝露之城有四門,其中南門護城河寬闊,是天然防衛,因此向來防守鬆懈,世子可先命主力攻擊北門,然後再派數十名擅水性的武士,自南門護城河潛水到城牆下,拆開鐵欄杆圍鎖的水道,潛入城中,開啟南門放人入城,在城牆門樓四處舉旗放火,高呼楚雲昭已死,軍心必然大亂,到時裡應外合,朝露之城,便是囊中之物。”

“若是楚雲昭親身出來迎戰呢?”

“假的。”雲容一雙明眸,定定的看著楊佑,“你們懼怕她,不過是懾於軍神之威,但就算是軍神,也不過一個普通女子,若是十幾名武士一擁而上,也未必拿不下她,只要能去了這層畏懼,勝算便能多出幾分了。”

“所以無論前來決戰的,是楚雲昭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一概當做冒充者,拿下便是。”

“當日遼陽一役之後,三姐舊傷復發,武力早已不復從前。所以說,你手下軍士只要無所畏懼,拿下她也並不是什麼難事。況且,三姐出征一向是戴著銀色面具的,你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了,沒有人可以認得出來。”

楊佑沉默許久,道,“從前都聽人說,楚家二小姐與三小姐,一文一武,正是一對出將入相的姐妹花,我卻是未曾想到,真正殺伐決斷深有謀算的,居然是這般年輕的六小姐,楚氏九雲,果然不可小覷。”

雲容道,“世子高看了,我只是不懂遮掩心思,有什麼說什麼罷了。世子也許覺得我心狠,但就算是我這樣心狠手辣的人,也有想要保全的人,無論是誰,觸動到楚家之底線,便必須捨棄。兄長作此決斷,心中想必痛苦萬分。我為兄長執行此事,就已經生生將心剖了出來,不會痛了。”

離開天啟之前,下定決心剖心斷情,是真的痛的面色發白額頭直冒冷汗,然而,她生性便是如此,已然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再回頭。

會後悔麼?也許會,也許不會,但要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停止的。

年齡相差懸殊,自幼也不曾一起長大,楚雲昭幼年在宮裡,出了宮幾乎便是直接去了軍營,和向來在軍中的那幾位兄弟關係不錯,但對楚雲容這個養在閨中的幼妹,卻始終不是特別親近。

一起相處的點滴還是能記得些的,年年換防回來,駐軍之處有許多特產,雲昭都特意帶回來,帶東西未必就能費她多少功夫,難得的,是惦記人的這份心思。

之前在嶺南巡防的時候,聽說雲容喜歡嶺南的葡萄,就特意帶了幾框,用冰鎮著,一路不斷換冰換馬。就算這樣,到了天啟,也有一大半看著都不怎麼新鮮了。雲昭又向來挑剔,吩咐伺候人將顏色看著不青翠的,全部都摘出來扔掉,只留一小框,玲瓏剔透,用冰盞呈著,全送到雲容當時所居的聽雨小築裡,隨她處理,想吃了吃,不想吃便拿去給別人。就單為水果這一項,不知道血了多少銀子。那沒辦法,那一位生性就是窮奢極欲的人,花錢如流水,從來也不往心裡去,也未必是真心在意誰。

只是到如今,雲容一想起雲昭,念這位姐姐的好,能記得的,便只有世所罕見的珠寶,耗費心思蒐羅來的衣料首飾,夏日的水果,冬日獵回來的肉,還有她出嫁的時候,雲容送的那些稀世珍寶。

當初還覺得,這位姐姐實在太過於慷慨,世間難尋的珍寶車載斗量的送,都有些受不起了。後來聽說,那都是兄長從內庫裡挑的,她那個姐姐,連自己有什麼都不知道,管隨手送給什麼人呢,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再回頭想想當初為之而感動的自己,簡直就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已然到了這種決裂的時候,再去想那個人的好處,簡直愚昧又虛偽。楚雲容並不想做這種蠢事。

決戰在即,心裡有些煩亂罷了,等到大局終了,也許,一切就該埋葬在心裡,永遠不必回頭了。

這是她此生第一場戰爭,親身出征,是為家族,更是為一己之私。

天啟京中。

十數名少女手中宮燈照亮天啟大街,繡有銀蟒暗紋的深紫色車輦緩慢踏過青石板路,停在楚府大門前,侍奉的少女上前敲門,守門的武士開啟大門,管家一路入內通報,說公主回來了。

雲兮已經在書房等候許久,見平安公主歸來,便急忙問道,“望京那邊形勢如何?”

公主嘆了口氣,道,“雲清如今被留在內廷執掌內廷兵權,我聽說,朝露之城的事情,被瞞得死死的,一點都沒有告訴他。我見到父皇了,也曾為雲昭求情,只是,父皇說,雲昭此次興兵作亂已成事實,就算父皇有心赦免,六庭館與內閣也必然不會同意,貴為天子,亦不可隨心所欲,只能等楊佑拿下雲昭之後,論罪之時,稍微赦免幾分罷了。”

原本也是不信的,此次親自前往望京,才算是看見了,六庭館女官出入內宮,如今對天子忠心耿耿的那波人,都已經被館主薄紅顏挑錯攆了出去,換了一批年輕的丫頭上來,也不知是真不懂規矩,還是被人教唆的,明知養病的人需要清淨,出入送東西,還動不動咚咚咚的踏在樓板上,震的人心煩意亂。書執令楚君儀稍微抱怨了幾句,薄紅顏便搬出帝王庭訓來,說祖上的教誨,天子近身伺候的人,偶爾冒犯主子,都是難以避免的,身在高位的人,應該寬仁容忍才是,不然怎樣?天子如今病中心緒不好是正常的,若是這也不滿,那也不滿,總不至於要把伺候人全拖出去打死才能罷休吧?

反正也就這麼些人,若是不願讓她們伺候,也找不到別的人了。

當著平安公主的面,便將楚君儀斥責的無話可說,私底下,不知什麼樣兒呢。幸好還有楚貴妃在天子身邊陪著,又有雲清牽制內廷兵權,薄紅顏還能略微收斂幾分,望京那邊,如今確實也是無能為力了。

雲兮面色沉鬱,道,“定罪量刑這種事,不適合雲昭,對她而言,戰敗於人,還不如死了乾脆。”

平安公主道,“我們如今能想的法子都想盡了,幫不了她,也是於事無補。”

雲兮吩咐君玉鋪紙研墨,道,“我要寫信給雲桓,讓他領兵北上,援助雲昭。”

平安公主尚未說話,君玉先愣住了,正在收拾硯臺的手也停住了動作,她說,“公子三思,四公子如今身在衡江前線,揹負邊境防禦之重責,若是輕易調動軍隊北上,恐怕是要被軍法處置的。”

雲兮道,“朝露之變,非雲昭一人之責,當初若是我能堅持反對讓南蠻進入朝露之城,雲昭便不會因此犯下屠城之孽。雲桓是在捍衛疆土沒錯,但楚家為戰功已經死了太多人,身為家主,若是不能保護家人,要那些權勢地位,又有何用?我只恨不能親上戰場為雲昭擋下災厄,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無論如何,我要為她做到。”

他又看向平安公主,道:“我也並非全然未曾替他人著想,如今雲靈在天子身邊,應該不至於受到波及,我過幾日,便打算將雲和與雲晧送到佛門避禍,至於你,姑且先帶著玉隆兒回望京吧,就算我被問罪,你身在潛龍居,無論如何,也不會受到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