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容在宮裡的名聲,倒是一日日傳的開了。
說她驕橫,霸道,深得盛寵,恃寵而驕。依仗家族之權勢,在宮中橫行無忌。簡直活脫脫一個奸妃。
楚雲容聽說這些,只能苦笑。
她不喜歡被人議論,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雖然恨不能把嚼舌頭的人嘴巴都縫起來,但還真是不能那麼幹。
有時候聽到那些議論,感覺議論的簡直不是她,而是旁的人。都說她得寵,因此跋扈。寵妃都脾氣壞,簡直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楊曦一個月最多上流華殿一兩次,得寵之說,真不知道是從哪個空穴吹來的風。
脾氣暴躁那些話,也不像是說她,她覺得自己生性隨和溫柔,只是這麼些年,不知從哪兒來的積怨,也開始直言不諱斥責別人了。哪怕並非斥責,隨隨便便說出一句話,也會被人曲解。
如若今時今日在這宮裡的人是楚雲昭。她會怎麼做?
若是聽見流言蜚語,不管是從什麼人嘴巴裡傳出來的,恐怕都會毫不猶豫一巴掌呼到對方臉上去。這才叫橫行無忌。雲容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她比。
宮裡的事情,淑妃無心管,華妃故意不管,她便不能不管。就算因此聲名狼藉,該說的,還是得說。
流華殿裡,見過幾個宮裡的掌事女官,將上個月內廷府庫的賬目對過一遍,婉心進來稟道,“娘娘,六庭館樂部的容緗姑娘求見。”
楚雲容心裡不由一跳。
眉目間還是不動聲色。反正宮務上的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她先將眼前幾位女官打發出去。這才傳容緗進來。
她對容緗印象不錯的,這姑娘眉目清秀,眼裡幾分傲骨。雖然出身清寒,但人看上去還算幹淨利索。
沒準是個可塑之才。
這種念頭,也就是在心裡略微轉了一轉,轉念也就放下了。畢竟是樂部縹緲月的人,她並不想與六庭館搶人。
容緗入內,叩拜之後起身。雲容語氣淡漠的問她什麼事。一語既出,容緗再度跪下,叩首之後道,“容緗求容妃娘娘高抬貴手,饒弟子一命。”
雲容訝異了一下,問容緗道,“發生何事?為何這樣說?”
容緗道,“樂部縹緲大人要將弟子逐出六庭館。弟子捫心自問,並無過錯。想必是為了九公子的緣故。楚家保護九公子,弟子無話可說,只是娘娘不知,以弟子的出身,進了六庭館,便沒有回頭之路。如若被逐出六庭館,前程盡毀,恐怕只有死路一條。還請娘娘高抬貴手。”
雲容愣了一下,道,“此事與我無關。”
是老太太麼?能說得動縹緲月的,恐怕只有家裡那位老太太了。但又何苦如此呢?拆散一對有情人也就罷了,非要毀人前程,未免太過於作孽。
容緗咬咬牙,膝行上前,再度叩首道,“無論此事與娘娘是否有關,容緗今日既然來了,便求娘娘救人一命,日後容緗必然傾盡全力,回報娘娘的恩德。”
十幾歲的小姑娘,又是六庭館出身之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慌亂也是理所應當。雲容思索片刻,輕聲道,“你先起來,慢慢說吧。”
容緗的父親容懷古原本便出身寒微,靠科舉晉身,做到工部主事。去年的時候,因江南水災治理不力受到牽連,被貶南疆。
按著南朝的規矩,犯官家屬都是要沒為官妓的,也是容懷古有幾分遠見,獲罪之前設法先將女兒送到了六庭館。
照著內廷的規矩,外朝官員犯事,牽涉不到內廷女官,容緗這才逃過一劫。
容緗如今是未婚之身,父親獲罪,若不能在六庭館安身立命,被逐出內廷之後,依然是要送到教坊做官妓。對她這樣的內廷女官而言,天街教坊,幾乎便是死地。
是她師尊縹緲月要逐她出樂部。雖然不知原因,但這些日子以來,其實她心中有數,就是為了楚家九公子的事情,得罪了楚家。因此慌張之下,便來向雲容求饒了。
眼見十幾歲的少女在自己面前驚慌失措淚流滿面,雲容心裡也生出幾分憐憫之心,便道,“此事事關重大,你與雲皓既然兩情相悅,和他商量過麼?”
容緗擦了擦眼淚,道:“內廷裡的事情,九公子原本也不便插手。更何況,弟子是樂部的人,縹緲月大人可以隨意決定弟子的去留。父親有罪,眷屬盡沒官妓,也是朝中法度。弟子不敢再為九公子添麻煩。只求娘娘設法周旋通融。”
倒也是個聰明人。此事若是再將雲皓牽涉進來,恐怕就更棘手了。
雲容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會為你設法。”
手中握有權勢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也不該太過跋扈。棒打鴛鴦已經作孽,更何況毀人前程甚至害人性命。雲容到底有幾分不忍。
容緗再度叩首,抽泣道,“弟子身家性命,全在容妃娘娘身上,弟子謝過容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了。”
容緗退出。雲容微微嘆了口氣。
婉心道,“娘娘真打算救她麼?”
雲容點點頭。
“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已經鬧到我面前了,怎麼忍心讓一個好好的女孩子被送到教坊去?”
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啊,往後日子還長,在那樣的地方,迎來送往,真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
畢竟還是個孩子,若是此刻留下她。往後也算是在六庭館埋下了一個自己人,楚雲容思慮的也算深遠。
畢竟跟她的日子長了,婉心都不用問,便猜出她的心思,就算如此,卻依然說,“娘娘切莫衝動,婢子覺得,這位容姑娘這般年歲,就能跟九爺搭上關係,恐怕不是等閒之輩。縹緲月大人要將她逐出六庭館,也未必跟咱們家有關。老太太身份何等貴重,怎會因為這點小事便同這麼個年輕女子計較?這其中曲折恐怕甚多,娘娘不能不審慎對待。”
不說別的,就憑出事之後,不同九公子商量,直接找上容妃,便能察覺到這女孩不是一般的聰明。照婉心的想法,人要是太聰明,天性未免就要薄了。還是儘量避開這樣的人為妙。
雲容卻不以為然。
聰明才好,用人若是用蠢貨,豈不是想氣死自己?雲容喜歡聰明又懂事的人,但婉心說的,也不無道理。
縹緲月是六庭館的老人了,從薄紅顏的時代熬到如今,能屹立不倒,自然有過人之處,論起輩分,和如今的館主楚君儀平起平坐。若是為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開罪於她,那簡直就是犯傻。
雲容思索了一下,便對婉心說,“我們去飛鴻殿,看看悅宛容去。”
心裡差不多已經有主意了,此事要處理的漂亮,最好是既不跟縹緲月正面衝突,也不要牽涉到雲皓。若是能藉著這個契機,讓容緗與雲皓一刀兩斷,那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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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鴻殿後面有林子。悅華翎正在練箭。
射部出身的人,弓馬功夫嫻熟,那是理所應當之事。一身碧色獵裝,手挽弓弦的時候,也是英姿颯爽。
換身衣服見客,又是溫婉嫻雅的宮妃,幾乎完全看不出是武將出身。允文允武,倒真不愧是昔年那位悅宮調教出的人。
容妃大駕光臨,飛鴻殿蓬蓽生輝,悅華翎親自泡茶。殷切款待之餘,態度不卑不亢,不失身份。雲容從旁看著,不由感慨,這宮裡,真是藏龍臥虎,個個都是人才。
一番寒暄之後,便提起樂部的事情。悅華翎身為六庭館之人,也不便多說,只說聽說過這麼一回事。
那位樂執令縹緲月大人對人有些嚴格。若是做事跟不上她的思路,將弟子逐出門下,也是常有的事。容緗也不是第一個。
雖然是師徒,合不合得來,也是看緣分。如果身邊有個弟子怎麼看都不順眼,那就不如打發出去,眼不見為淨。縹緲月為人其實是有幾分耿直的。
就明面上的事情看來,容緗其實沒犯什麼大錯。但不得上司喜歡,那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雲容心中有數了,便問悅華翎道,“既然如此,宛容在六庭館的時日也不算短了,不知可否為這位沒犯什麼大錯的容緗姑娘謀個出路?”
她地位高過悅華翎,況且從前與悅宮也有些來往,說出這話,心裡便知道,悅華翎應該不能拒絕。
悅華翎思索片刻,道:“如今射部正在裁撤女官,不少人都要調動到女侍長龍蓮手下了。那位容姑娘不會武功,恐怕有些麻煩。不過,華妃娘娘前些日子說,書部整理典籍工作繁重,正缺幫手的人。”
她又為雲容添了一盞茶,道,“有臣妾的推薦,華妃那邊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一事不勞二主。若是容妃信得過的話,此事便交給臣妾來辦吧。”
果然是善解人意。悅宮從前便曾經說過,不管再怎麼麻煩的事情,交給悅華翎,就總能令人放心。且不管事情本身如何,在她手上,總是能妥妥帖帖的解決的。
茶是西湖龍井,沁人心脾。容妃喝了這盞茶,微然笑道,“那就有勞悅宛容了。”
和聰明人打交道,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