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於問珠被問住。
她想見沈薇不是一天兩天，但霍昀山的確也反覆跟她說過，現在不是見面的時候。
可她剛才聽到沈薇的聲音，便全忘了。
她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白淨的臉龐上呈現出迷茫糾結之色，“昀山，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霍昀山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憐憫、疼惜，伸手幫她理了理鬢邊的亂髮。
於問珠的心，霎時就慌了。
厚重的愧疚感襲上心頭，她低下頭，緊抿著唇瓣，水霧在眼底氤氳。
“昀山，怎麼辦？我沒臉見她啊！”她握著霍昀山的手想要鬆開，又無助地握緊，像是想要給自己找一個支點，“我對不起她，在她最需要我的這些年，我連看都沒看過她一眼。現在她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我就這麼出現，以母親的身份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我、我、我覺得自己不配……”
於問珠的心很亂，亂到理不清思緒，她想要見沈薇、見孩子的念頭，跟潛藏在心裡的內疚攪成一團，打得難解難分。
“可是，她是我的女兒啊，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我、我心裡是惦記她的呀！”於問珠側身，痛苦地將頭抵在霍昀山肩上，“我不是個好母親，也不是個好外婆。昀山，我真是壞透了。”
霍昀山長長地嘆息一聲，伸手攬住於問珠的肩膀，緩慢而有節奏的輕拍著，“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是故意要丟下她的，你只是生病了。你需要治病，才不得已離開她。你現在病剛有點起色，就想著回來見她，阿薇是個好孩子，你放心，她會理解你的。”
“真的嗎？”於問珠吸著鼻子，看向霍昀山的眸光中透著迫切，急需被人肯定的迫切。
“是真的。”霍昀山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點點頭，“阿薇像你，是個善良寬厚的人，她會明白的。只是……”
霍昀山說到這兒，話鋒一頓。
於問珠剛要松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了起來，“只是什麼？”
只是一旦見面，他們就會掉進慕星野的計謀中，他們原本的計劃就會被完全打亂。但這話，霍昀山沒法告訴於問珠。
霍昀山將她的頭，攏到自己的肩上靠著，輕道：“只是你和阿薇的精神狀況都不是太好，我擔心你們見面會過於激動。多年未見，阿薇心裡惦記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很多問題想要問你，你想好了怎麼回答她那些問題了嗎？”
於問珠茫然。別說是那些問題，就算沈薇只問她一句，這些年為什麼不回來？她都不知要如何回答才能讓兩個人心裡都沒有負擔。
霍昀山又補充道：“醫生雖然說你目前的情況穩定，但還是要盡量避免情緒上的波動。你覺得如果見到阿薇和兩個孩子，你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嗎？”
於問珠的心，徹底沉下來，別說見到沈薇和孩子，她就是現在，都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問珠，我們已經回來了，所以沒必要急在一時，你不如再仔細想想？”霍昀山的聲音低沉溫柔，循循善誘。
“那就再想想，再想想。”於問珠喏喏地答應著，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再硬生生被人剝離出去，“昀山，你們見面的時候，我就遠遠地、遠遠地看上一眼，好不好？”
她太想見他們了。
可是，這些年，霍昀山為她操碎了心，他無論做什麼，出發點都是為她好，她不應該無視他的擔心，質疑他的決定。
“好。我讓他們來，你就遠遠地看看。”霍昀山暗暗松了口氣，只要不讓他們見面，慕星野就不能再拿於問珠當工具。
霍昀山安撫著於問珠重新躺下，“時間不早了，睡吧。”
關燈的一瞬，他看似溫潤紳士的眸底閃過精明的厲色，再面對慕星野，他得加倍謹慎小心了。
——
D國，別墅，二樓臥室。
稀薄的冬陽，透過乾淨的玻璃照著李修睿瘦削的肩上，他盤膝坐在短絨地毯上，周圍一圈擺放著幾個抽屜盒子。
有的裝著他這些年來的榮譽證書，有的是他珍藏的書籍，有的是他的各種證件……
那些東西被放得整整齊齊，嚴苛得像是強迫症患者的傑作，這種嚴謹規矩的感覺，讓他無比陌生。
儘管那些東西上，不是有他的照片，就是署名著“李修睿”三個字，它們無一不在向他證明，證明它們是屬於他的。
可他卻只覺得那些東西是屬於李修睿的，僅僅是屬於李修睿。
如果不是那個聲音堅定地告訴他，他就是李修睿，他或許連自己是誰都不確定。
李修睿伸手，細長的手指拿起一本護照開啟，修剪乾淨的指甲落在那張帶水印的舊登記照上。
清朗俊美的五官輪廓，跟他如出一轍。
只是照片上的人，眉目間帶著疏冷，尤其那雙墨色的深瞳，即便是被照片復刻下來，也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銳利，有種從骨子裡透出來倨傲氣勢。
他伸手摸著自己的臉頰、眼眶，他根本就沒有照片上的鋒芒。
如果說照片上的李修睿帶著與日月爭輝的蓬勃朝氣，那麼現在的他就像是個遲暮的老人，即便是對自己的現狀有萬般的困惑和不甘，面上依然平和得像一汪死水。
是因為睡的時間太長，所以連自己的靈魂都丟了嗎？
郭秀梅熬了靜心凝神的百合銀耳蓮子羹，給李修睿送上來。她敲了兩遍房門，都沒聽到裡面有聲音，還以為李修睿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看到李修睿坐在地板上，盯著手裡的護照目光呆滯，她嚇了一跳，“修睿，你怎麼了？”
李修睿的肩膀耷拉著，眉眼也耷拉著，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陽光投射在他身上，照著他蒼白的臉，美得像一尊精緻、空洞的雕塑。
郭秀梅疾步過去，“修睿，你沒事吧？”
直到郭秀梅在身邊蹲下，李修睿才回過神來，“媽，我想出去看看。”
郭秀梅聽著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心裡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打消他去醫院的念頭，這是又要作哪門子的妖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