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芙的駐足和失神地凝望，吸引了師太的注意，她走到蘇芙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輕聲地問：“施主認得這樹？”
蘇芙並未收回目光：“這是喬木，是南省的樹，從前一位故人喜歡，稱讚喬木狀似油傘，可遮陽避雨，一直希望能在院子里長上一棵，給孩子們掛個鞦韆玩耍，只可惜皇城地處北方，好不容易找來的樹苗，幾次都沒能過得了冬天！”
“在這裡想要種活喬木，須得入秋了便用稻草將樹幹團團圍住，等撐過了前五年，自然就好了！”
“還沒請教師太法號，看來您對種植頗有研究！”
師太笑著雙手合十：“施主莫要見笑，貧尼這也是花了二十年才弄清楚的，先前就跟施主說的那位故人一樣，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對了，貧尼法號無悔！”
“無悔！那師太此生是否就像您的法號一般，無怨無悔呢？”
“就是因為做的錯事太多，才要用修行來贖盡一生的罪孽！”
“誦經唸佛，真的能贖罪嗎？”
“施主是否有心事？”
這裡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面對著陌生人，蘇芙盡然生出想要傾訴的慾望！
“師太，因為我的錯，害得一個好人往死，我該怎麼去做，才能彌補？”
“逝者已矣，施主真的認為，還能彌補嗎？”
“我知道做什麼都遲了，可是我不甘心，他是個好人，他不該是這樣一個結局！”
師太走到喬木樹下，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粗糲的樹幹……
“施主恐怕是皇城人吧？那定然沒見過南省的喬木，在那裡，四季溫暖，喬木的枝幹都是光滑潔淨的，而貧尼的這棵卻長出了粗糲的樹幹，為的便是抵禦北方的嚴寒，其實人也是一樣！”
“師太的意思是，人也一樣應適時而變？”
“非也，貧尼是想說，既然已經無法改變，何不去換個活法，或許會有所不同！”
“可是他已經不在了，我做什麼，怎麼做，都已經於事無補！”
見蘇芙情緒低落，無悔師太拿起佛塵指向一旁的禪房……
“施主隨貧尼進去坐坐吧！聽貧尼給你講個故事，或許你就會想開了！”
進了禪房盤腿坐在蒲團上，接過無悔師太遞過來的茶碗，蘇芙捧在手心，溫熱的觸感讓方才激動的心情微微緩和了一些！
無悔師太喝了一口茶，拿起佛珠輕輕地撥弄著……
“很多年前，一位閨閣小姐與一個窮書生私定終身，爹孃知道後大怒，小姐偷偷與書生私奔，一路隨書生前去趕考，書生將小姐安置在城外，自己進城去考功名，誰料這一去便沒了音訊！”
“他死了嗎？”
無悔師太搖了搖頭：“小姐的盤纏花光了，被客棧趕出了門，只好進城去尋書生，可城裡真的好大，沒有人認識書生，也沒有地方能容納小姐，小姐心灰意冷，於是走到河邊自盡！”
“她死了嗎？”
“施主剛才問書生死了嗎，現在又問小姐死了嗎？你為何總是問死了嗎？而不是問去哪兒？得救了沒？”
“我……”
“施主不必急著回答，故事還沒講完！”
“那後來他們二人怎樣了？”
“後來小姐被一位善良的夫人救了，卻發現她已經有了身孕！夫人和她的夫君一邊照顧小姐，一邊四處打聽書生的下落，可一直到小姐的肚子掩蓋不住了，還是沒有找到！”
“未婚先孕，那小姐該如何自處呢？”
“是啊！小姐哭哭啼啼欲尋短見，那位善良的夫人再一次救了她！”
“可這樣究竟是救她還是害她呢？不光是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日後恐怕也要被旁人的吐沫淹死的！”
“夫人早就想到了這點，她帶著小姐跪求自己的夫君，要他將小姐收房，讓小姐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地長大！”
蘇芙吃驚不已，世上真的會有這般善良到愚昧的女人嗎？讓自己的丈夫去娶一個不相干的還懷著旁人孩子的女人，豈不是瘋了！
“施主一定覺得很詫異，夫人的夫君也是，他同夫人成婚的時候就說過了，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夫人如今要他這樣做，不是要他背棄自己的諾嗎！”
“可最終那位相公還是聽了夫人的話！”
無悔師太點點頭：“是的，他捨不得自己的夫人苦苦哀求，只好答應！再後來，小姐生了一個女兒，與夫人的女兒相伴，小姐則在夫人的庇護下安然度日，本以為餘生便這樣了，誰曾想會在一次府中宴席上再遇書生！”
“他盡然還活著，那為什麼沒有找小姐？”
“他說他遇到歹人，九死一生，回去尋找小姐已不見蹤影，渾渾噩噩這些年，好不容易成了府上的門客，卻沒曾想小姐盡然就是府裡的姨娘！”
“都是命，又能怪得了誰？”
“可是，他們卻不信命，從此開始偷偷幽會，直到被府裡的丫頭無意撞見，鬧得人盡皆知，才不得不如實告知了夫人！”
無悔師太說到這裡，蘇芙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但她並沒有發現，還在自顧往下說著！
“夫人心疼他們，於是與夫君商議，為了堵住族中眾人之口，上演了一出豬籠沉河的苦肉計，瞞過了眾人的眼睛，隨後悄悄將他們二人送出了城！只是那書生終究不成器，將夫人塞給小姐的銀子全都花光了，最後再一次棄了小姐而去！”
無悔師太抬頭看向蘇芙：“施主，你說那小姐這輩子是對還是錯啊？”
“她是活該！”
無悔師太似是沒想到蘇芙會這麼說，有些吃驚：“她是活該，卻也是無奈，施主難道不覺得她也是可憐之人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可恨在何處？”
“她一不該不顧父母養育之恩與人私奔；而不該自殺尋死卻又死不成；三不該接受夫人的庇護；四不該再食回頭草！”
蘇芙低著頭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呼吸都變得凌亂了，她抬頭狠狠地瞪向無悔師太……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你那女兒留在與她毫無血緣的南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