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少女的目光澄澈如露,潤澤生光,清澈見底。
若不是知道內情,天下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都不會將她和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聯絡在一起。
可是,她殺人時那凜冽的殺意,迅疾的招式,無一不深深烙印在了魏源的心底。
因此,他絕不會被對方的表象所欺騙,亦不會有任何惻隱之心。
頓了頓,魏源冷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試藥不是兒戲,藥性不明,每一貼藥劑都可能含有劇毒,哪怕不會直接要了你的命,也會傷你根骨,損你靈脈,令你痛不欲生,帶來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正因為試藥的危險性極高,魏源自己又是百毒不侵的體質,不可用藥。他此前一直都是選擇牲畜來測。因種種差異和限制,往往收效甚微,他這才動了煉製屍偶的想法。
“我已經做好了承擔代價的準備。”
蘇棠垂下眸子,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輕聲道:“我會配合你,無論你要我試什麼藥,只要對蒼生有好處,我都會聽你的,絕不違背。”
魏源眯起眼睛:“試藥之前,你要先感染劇毒,你不怕死?”
蘇棠轉過身去,清冷道:“師父曾說,我是千年難遇的天生劍骨,比常人強韌數百倍,再加上我自幼習武,靈力充沛,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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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一言為定。”
雖不知對方的話有幾分可信,但魏源絕不會放過這絕佳的試藥機會,更何況蘇棠還是個惡貫滿盈的殺人惡魔,根本不值得他同情聯絡。
“每月初一十五,你需要趕到這裡來,服下我要你試的藥物。”
“好。”
蘇棠乾脆利落地應了聲,道:“還請閣下信守諾言,莫要再動修煉屍偶的心思。”
魏源道:“我當然會信諾。”
蘇棠微微頷首,提劍緩慢向前走去。
魏源原本想問她要去哪裡,但又覺得與自己無關,終究將問話嚥進了肚子裡,架著仙鶴離開了仙山。
後來,蘇棠屠滅五毒的訊息在江湖不脛而走,世人皆震驚又憤怒,不明白前一天還冰清玉潔媚色撩人的一代劍仙,如何會墮落為嗜血的屠殺女魔頭。
有關於蘇棠的各種惡評惡聞層出不窮,她的宣告一落千丈,卻從未解釋。
再後來,有傳聞說蘇棠採購了上百個棺槨,將五毒慘死的弟子一一收殮入葬,跪在墳崗前整整三天三夜。世人皆譁然,沒有什麼人相信,也沒有人敢去五毒不老山親自查證。
不敢去的人裡面,並不包括魏源。
這天剛好是十五,魏源乘坐仙鶴到了不老山。路過一處風水極佳的山腰時,他看到那裡整齊排列著數百個墳塋,個個都立有石碑,在風中森然肅立。
看來,傳言非虛。
等他到了約定的地點,一襲黑衣的少女已等候在此。不過十天未見,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面無半點血色,眼中原有的鮮妍明媚盡數消失,只有一片漆黑死寂。
魏源將一個藥瓶丟給了她,道:“先服下這個。”
蘇棠並未問這是什麼,便拔開瓶塞,一仰頭將瓶中液體盡數飲下。
魏源幽幽道:“這是南屏山的蛇毒,最近毒蛇出沒,侵擾不少百姓的生活,急需研製出解藥。”
不過片刻,一股腥甜之氣便從蘇棠的喉嚨溢位,真氣根本來不及鎮壓,她便噴出一口鮮血,踉蹌著跪倒在地上。
蛇毒一發作,便是鑽骨噬心的疼痛,她痛得在地上蜷縮起身體。
魏源從另一個藥瓶中倒出一枚藥丸,隔空丟在了她面前的地上,道:“試試這個。”
蘇棠掙扎著伸出手,將藥丸拾起,放入口中。
疼痛並未減緩,反倒更為劇烈。即便是蘇棠,此刻也疼得幾乎瘋魔,在地上滾了兩圈。
“看來不行。”
看著對方痛不欲生,魏源的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而是又拿出一個瓶子,倒了一枚藥丸在掌心。這一次,他並沒有丟在地上,而是上前按住蘇棠的肩膀,將藥丸塞入她口中。
蛇毒來勢兇猛,他並無全然把握,這枚藥是最後的辦法。
看了一眼在地上疼到痙攣的蘇棠,魏源別過頭去,將視線放在遠處的青山綠山上,不再看她。
幾百年來他都一直治病救人,如今,他卻要親手殺了一個人。
也罷,既然是個遭人唾罵的女魔頭,身上揹負累累血債,他便沒有理由心慈手軟。
半個時辰過去,地上的人兒已不再掙扎。因為打滾,她的一頭烏髮已散開,柔柔地披在身下,貼近臉頰的部分被汗水打溼,粘在她白皙的臉上,黑白分明。
即便隔著這麼近的距離,蘇棠的胸膛仍不見起伏,呼吸亦幾不可聞。
連魏源一時都無法判斷,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幾經猶豫,魏源還是俯下身,伸手準備去探蘇棠的脈搏。
眉頭緊鎖的蘇棠猛然睜開雙眼,一雙漆黑的眸子倒映著藍天白雲,也將魏源一瞬間的慌亂收納其中。
像做了虧心事一般,魏源猛地縮回手。
“……有用。”
蘇棠張開毫無血色的嘴唇,喃喃道:“那個解藥……是有用的。”
呼吸平穩,瞳孔體溫皆正常,毒性的確已經被中和了。
魏源迅速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道:“今天就到這裡。”
他一甩長袖,轉身欲走。
不顧周身的疼痛,蘇棠掙扎著起身,顫聲道:“我還可以再試一個毒。”
魏源並未回頭,冷冷道:“不必了,十五日後,自有用得到你的時候。”
說罷,他召來仙鶴,逃也似地坐上鶴背,迅速離開。
飛出一段距離後,魏源低頭看著下方已成為一個模糊黑點的少女,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被汗水打溼,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明明是個人人喊打的殺人兇手,為什麼卻會露出那樣澄澈如鹿的眼神?
魏源一遍遍強迫自己回想起那夜蘇棠屠滅五毒的場景,以此提醒自己放下負罪感,同時告誡自己,決不能把那個少女當做常人看待。
這是她的罪孽,她理應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