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經常問的問題是,星星是不是熱的,雪為什麼會燙手,哪吒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電視裡哪個叔叔是好人哪個叔叔是壞人,為什麼有的橘子是酸的有的橘子是甜的……還有,爸爸媽媽走的時候,是不是把我忘在這兒了。
這些問題奶奶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過我答案:星星雖然看上去溫暖,但是摸不到它們,它們的光是冷的;雪因為太冷了,讓手分不清是冰還是燙;哪吒是個敢於認錯的男孩子;沒死的那個叔叔是好人;不愛吃飯的橘子是酸的,好好吃飯的橘子是甜的……
對於最後一個問題,奶奶說,我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因為我存在,這個世界才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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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怎麼會把你忘記呢。”奶奶是這樣說的。
我想奶奶是不會騙我的,這個世界因我存在。
因為我是主角。
——時間被靜止的電視臺化妝間。
“只有從被愛著的孩子的口中提出的問題,才能始終得到正確的回答,”我對斯芬克斯說,“不管有多愚蠢,有多無聊,有多煩人;不管這個問題已經被問了幾千遍幾萬遍,只要還有人愛著他,他永遠能從愛護他的人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長著翅膀的小獅子眯起了眼睛。
“我確實沒有想到這點,”渾厚的男聲在這個靜止的空間裡響起——或者是在我腦中響起,“我以為對於提問,你們人類只有‘知道’和‘不知道’兩種狀態。而對於知道的問題,只會在答案中奉上真相。”
“可是你不吃掉那些撒謊的人嗎?”我想起科洛說的,傳說中的斯芬克斯,如果對回答不滿意,或者得到的是錯誤的答案,就會一口把人吃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恐怕黎芳的節目……連播出的機會都沒有。
小獅子“嗷”地吼了一聲,並不是太可怕。
“沒錯,我原本是可以吃掉他們的,”斯芬克斯說,“但是……”
“但是?”
“但是,我還小……”聲音漸弱。
哦。
小獅子又吼了一聲,聽起來像在給自己壯膽。
“等我長大了,一聽就能分辨出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就可以一口一口吃掉他們了!”
哦。
“所以你快點離開這裡吧,”我說,“找個孩子,使勁問使勁問,馬上就能快高長大了——對了,你不會傷害宿主吧?”
“那倒不會。可是剛剛這個人說……”斯芬克斯有些猶豫地望向被暫停的手刀男。
“不要管他!他是大騙子!”我說,“他要把你抓走關在實驗室裡——”我停下來想了想,前半部分是對的,後半部分算我發揮想象,不是騙人,“身上插滿管子!天天用電電你!動不動就切你一張皮一塊肉拿去做實驗!”
小獅子弱弱地“啊嗚”了一聲,聽起來有些底氣不足。
“所以你快跑吧,找個好孩子,和他一起長大。等他不需要他人為他灌輸知識,能夠自己去認識世界的時候,就離開他再找下一個,”我說,“直到你也強大到能夠吃掉那些撒謊的騙人精。”
小獅子突然站直了,收起翅膀。
“你是好孩子嗎?”它用金色的眼睛望著我。
童其誠,突然被甩了一個難題的18歲,第一次懂得什麼叫挖坑給自己跳。
“我……我已經18歲了,”我說,“我是成年人了,不是孩子。”
“我已經1800歲了,可我還沒長大。”斯芬克斯說。它的身體只有小奶貓那麼大,聲音聽起來卻像個年輕男子。
“所以說我們人類沒有那麼長壽啦……”
“你不是建議我找個好孩子嗎,直到他不需要他人幫助,也能夠自己去得到答案,”斯芬克斯說,“我能看到你身上的光。我覺得你就是你自己說的這種人——被人愛護著的好孩子,並且還沒有自己去認識世界的能力。”
被人愛護的好孩子……感覺只有“好”字勉強擦邊呢,畢竟我可是才過了18歲生日;說我是未成年人,法律第一個不答應。
“可是……我這個年紀再不停地問這問那已經會被人嫌煩了哦!”我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不需要你問,”斯芬克斯說,“我吃的是透過宿主發現的真相,宿主為我展現的真實,而你正好有這樣的能力。”
誒?
“難道你自己沒有察覺嗎,”斯芬克斯說,“沒有看到過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沒有覺得別人很容易就相信你,對你說一些原本不可能說的事嗎?”
……這難道不是因為我是主角,而且是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弱雞嗎?難道朱利烏斯說的我身上潛藏的能力是“不需要很麻煩很累就能成為大家的好朋友”?就好像被喜歡的妹子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一樣高興不起來呢。
小獅子半眯起眼睛了,看起來有些不滿。
“算了,看你也蠢蠢的樣子,不比我聰明,”它說,“總之接下來就請多關照了。”
然後它化成了一片金色的光點,不由分說不打招呼不經我同意就飛出籠子朝我撲來。
感覺就像在一瞬間被整個天空的星星包圍,像整個人沉入了銀河。我張嘴要呼喊,反而嗆水一樣吃了一大口星光。奶奶,星星不單是看上去溫暖,吃起來也……是暖暖的。
“請多關照哦,”一個悶悶的聲音在身體裡說道,“不要因為我小就欺負我。”
……你才不要因為我小就欺負我咧。
時間恢復流動了。
我在手刀男的拳頭揮來之前早有準備地一閃身一貓腰避過,讓他撲了個空。他踉蹌幾步穩住身子,發現懷裡的籠子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果然,手刀男的臉色變得好可怕起來。
“你把它放跑了?還是它自己跑了?”他的眼神像氣急了的野狗。
“我怎麼知道,難道不是你自己沒看好嗎!”我壯著膽子強詞奪理道。
就像劇本安排的一樣,在我即將被打的時候黎芳醒了。三人短暫地面面相覷之後,手刀男憤憤地走了,再沒有說什麼。
“剛才那個人……他是誰?他說他能幫我做好節目,可是他做了些什麼我完全沒印象,”黎芳想了想,又轉過頭對我說,“你也去演播廳吧,我馬上就來。”
我看了看她。她的臉上還有些倦意,但是眼神十分清澈。斯芬克斯現在已經在我身上了,那麼她應該能夠恢復以往的水準吧。
“我也知道在鏡頭下無所謂真實,但我想……至少讓觀眾覺得這是真實的。”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黎芳這樣說著。
看來她剛才並沒有完全睡著啊。
這一期訪談,黎芳全程沒有鬆掉韁繩,每個問題都按照大綱層層推進。以最新落成的藝術館開場,倒敘回顧了媽媽的學生時代和國外實習的經歷,回國後從基層部門開始親身體驗每個崗位的過程,中間穿插一點家庭小日常,然後轉到目前事業的成績和規模;結尾的時候又回到了藝術館的話題,與開頭呼應,也適時地讓媽媽秀了一把恩愛,完美收場。沒有半句多餘的話,連開場白和結束語她都一次過了。
看來之前斯芬克斯吃掉的好像不光光是答案,還有黎芳的一部分智商。它一走,她整個人都聰明了起來。
完蛋,現在不會輪到我吧。
最後結束的時候,正好中午11點。節目時長一個半小時。我覺得媽媽對此應該是滿意了,我都看到她給秘書姐姐笑著遞眼神了。
黎芳和編導妹子又送我們到電梯口。這一次,氣氛比先前熱絡許多。媽媽一直和她聊到電梯停在面前,還有點意猶未盡。
“跟上次一樣,一週內就能審片,”黎芳說,“到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好的,”媽媽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我儘量擠出時間來。”
我回頭看看。秘書姐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因為這次用到了她寫的材料,只是編導妹子看起來不太高興。
“這期太難看了,一定會被否的。”她自言自語似地小聲說道,表情僵硬得像被忘在冰箱裡冰了一個月的魚。
嗯?
回家後我檢查了一下郵箱:魔術師還沒有回覆。不過,這次能親手拆了手刀男的臺,還是讓我相當高興;好像有點理解科洛一聽說能跟他們作對就興高采烈的心情了呢。
我把事情在微信上報告給科洛。她幾乎是秒回了一張大笑的臉,過了一分鐘又是一條:棒!!
哈哈,還是兩個嘆號。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身體裡那個悶悶的聲音說。
哦,忘了它也在了。
“是很高興啊,”我說,“這次把我討厭的傢伙趕跑了……”
“不,”斯芬克斯說,“那件事已經結束了幾小時了,但你現在的心情是最愉悅的。為什麼事發當時都不如現在讓你開心呢?”
“……要你管。”可惡,這傢伙看起來很煩人啊。
科洛又來了一條訊息:斯芬克斯怎樣了?
我又把我用智慧收服怪獸的故事給她講了一遍,完整地描述了我當時的英勇無畏和機智過人。因為怕被小獅子看見,還一邊打字一邊用手遮著。
“你這是多此一舉,”那個悶悶的聲音又說,“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我——”
“好啦你給我閉嘴!”
過了一會兒,科洛來了回覆。
“看來那個記者離被炒不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