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有一白髮老叟於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地,俯首搗蒜:
“玉帝饒命......懇請玉帝饒命......”
半空中,玉帝與窮奇赫然收手,來往交手百餘合,二人胸口起起伏伏。
玉帝身軀止不住地顫抖,額前的兩隻遊戈蛟龍早已失去先前金碧光澤。
而窮奇卻悄然抹去了爪間溢位血跡,狠心暗道:“陰陽鏡所塑肉身果然不足承受翻天印的反震!”
“哼!不然今日定可將玉帝小兒斬殺!”
“月老,你可知今日你已必死之局!”
玉帝星目流轉,神色竟仍是無比威嚴。
“玉帝饒命~請玉帝饒罪臣一命......”
“罪臣知錯,罪臣知錯了......”
月老只是不斷磕頭。
見狀,玉帝忽點頭望向了窮奇,窮奇接著點頭看向陰天子,陰天子則低頭瞥向地上的孟婆,孟婆並未回首。
“朕執掌天庭,自是生而憐憫,月老雖作亂罪無可赦,但念其懸崖勒馬知迷途返,並兼一顆悔過之心,故朕決定再予月老一條生路!”
玉帝沒有丁點囉嗦大論,直接轉身面向眾仙:“爾等可有另議?”
“玉帝英明~”
“玉帝真乃寬宏大量!”
“玉帝大善之心,世間罕有!”
“不計月老前嫌,真乃天庭有幸啊!”
眾仙人心知肚明,紛紛開口稱讚起此事來,爭先恐後,生怕落下半拍。
“天界有幸~”
“有此明君,三界有幸啊!!”
“三界有幸......”
“......”
此刻,地上的月老雙眸緊閉,他腦海中有一身影浮現,模糊且清晰:
柳葉眉,垂眼,標準鼻,鵝蛋臉,白皙無暇的肌膚透著淡淡紅粉......
驚鴻一瞥,浮生若夢。
少年踏月而來,又踏月而去,匆匆留情,似錦繁華。
“月老叩謝玉帝!”
白髮老叟給了天庭一個大大臺階,身為天界之主的玉帝自也是極為大度地赦免了他。
甚至,為彰顯天庭氣度,玉帝之後還親開金口許諾月老永任天界姻緣司,執掌三界之婚牘。
月老不用死,孟婆也不用死,窮奇與陰天子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一切都是那麼的皆大歡喜!
末了,月老還是那個月老,還是那個逢人便笑呵呵的白髮老叟。
而孟婆也還是那個孟婆,那個日復一日熬著茶湯不喜多言的老嫗。
他們終是成為了世人所熟知的模樣!
一個起緣......一個斷情......
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好似天生便是如此!
可又有誰知?
那湯曾以淚熬之,那線曾用血牽過......
都說月老待人謙和,可又傳言姻緣司曾當關天門......
哪個真,哪個假,其實早已不重要了,因為他就是他,他就是他自己,無論什麼模樣。
這一戰,終是落幕。
玉帝與陰天子再無過多寒暄,各自率眾離去。
窮奇目送眾人離去後長舒口氣,起身破空,欲再往百萬深山。
而正這時,它的面前悄無聲息出現一道身影,擋住去路。
來者寬袍攏下,通體漆黑,瞧不清面龐。
窮奇不由一駭,自己如今肉身已塑,卻仍絲毫看不透來者,恐其實力早已通天!
“你是何人!”下意識,窮奇憶起了當年於聚寶山將自己強手鎮壓的那名神異男子。
“何人?呵呵,準確的說孤是一頭魔。”
黑袍之人陰測測笑出聲來,打碎了它的猜想:“窮奇......好久不見!”
“聽聞上古洪荒有一獸,自廢本源後被數十道地刺攢身仍可無恙。”
黑袍人語氣緩慢,仿似在幫窮奇喚起回憶。
“那年,人族朝歌遭難,曾有一兇物渾身血痂,單一吼,喝退千萬獸潮!”
“凡間大荒,自太古時代便已有存,然卻被一瘋獸為人族久安,連夜屠盡......窮奇,這些你可記否?”
“你......你是帝辛!”窮奇失聲。
黑袍人置若罔聞,繼續道:“你知道嗎,那年群獸撲朝歌後,孤便命人刻了雕像,將你奉為大商護國之獸。”
“你說過要護你的么妹無憂,要護大商長存的。”
黑袍人瞬刻移至窮奇身前,伸手將其拑住。
“可是現在呢,孤的大商在哪裡!你的么妹在哪裡!你口口聲聲說歡喜她,可火焚摘星樓時你又在何處!”
“呵,今日召洪荒之力戰玉帝,真不愧為上古兇獸之獸,窮奇你好不威風!”
撲面蕩起聲聲咆哮,窮奇也終是看清了那黑袍之下面容:齒牙凌亂,嘴珠烏黑,眉宇發黃,模樣甚為枯槁。
“你,你怎會變成這般。”
窮奇難信,當年初見帝辛乃何等英武面龐。
“這般?”帝辛一把扯下頭罩,露出個非人非鬼的恐怖腦袋:“還有臉問孤為何會這般,罪魁禍首不正是你!”
“龍涎哨聲響至沙啞,而你卻絲毫不見蹤影,你有什麼資格說愛她,大言不慚!”
“砰”一道黑色魔焰自帝辛手中迸出。魔焰一出,周天空氣驟然緊縮,窮奇根本避無可避,渾身鋼針毛髮頃刻毀去。
“孤本是人族第一勇士,可直到那日摘星樓被焚才開始後悔,若早日墜身入魔道,定劍指三界護美人一個周全。”
“如今美人第九轉在即,這第一滴血便由你這個罪人來祭吧!”
帝辛跨步將窮奇踏於腳下,不知何時手中已是多出一把利刃。
窮奇眸間驚慌,這一刻,它終於明白了,帝辛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帝辛了,而自己也不再是那個洪荒之主......
“不要......”
二者相差實力太過於懸殊,面對魔氣湧動的帝辛,窮奇根本無力抵抗。
直面生死,不過帝辛一念之間。
“不要,不要殺本座。”
洪荒貓妖九轉在即,窮奇眸中的神色極為無力。
其實,從被創世神明強手鎮壓的那日起,它便不再是上古的那個窮奇了。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多存於世,竟予小兒姬宮湦所脅,助其造勢。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塑肉身,竟只能以偷盜之術取法寶,恥於賊輩。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得陰陽鏡,甘作羅剎之牛馬,為其送寶哭喪棒。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趕貓妖第八轉,喊一黑衣小輩作八爺,與其稱兄道弟。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心人慘死,淪為無常手中刀,為其屠戮人間。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根飄渺紅繩,出世參戰作調味,引得眾仙皆捧腹。
道那可笑洪荒之主,為求帝辛手留情,一戰之勇亦未生,對其卑躬屈膝。
何曾幾許,那窮奇也是洪荒驚豔絕倫之輩。
一路行來,奪天地造化,吞鴻蒙法寶,戰八荒,礪九州,從未嘗敗。
哪怕相遇鬼族不世出天才鬼帝,也亦可將其手刃。
靈液淬體,開煞門,創洪荒凶年,何等之意氣風發。
嘆只惜,今朝無人識。
是啊,它也不過是一隻活了漫長歲月的上古遺孤罷了。
一個時代的終結並不可悲,但可憐的是,還有人沒隨時代而去。
它是沒有家的孩子,它被所有人唾棄,它也不再是誰的寵兒,它成為一塊厚厚重重的墊腳石,開始被人反覆利用,直至毫無用處,到時怕也迎來了自己的歸宿之期。
是啊,帝辛要殺了它,要用它的血來見證自己的愛情。
或許這也是它於世間能綻放出的最後一絲價值了。
它已經一無所有了,它的赫赫兇名早被幽王拿了去,成全了自己的陰間霸業。
以至於,世上再無人會怕它。
它手中的哭喪棒交予了羅剎,成全出一位名叫七爺的鬼差,也成全出了個無常婆。
以至於,它的榮耀沒了佐證。
它自上古僅存下的那一絲兇性,乃是被八爺騙了去,將人間屠戮,為其逼出了謝必安,也逼出了姬宮湦,更逼出了個一念破萬獄。
以至於,它開始感悟,也開始向善。
而它最後的一戰之力,則是全部毫無保留的釋放在了與玉帝的大戰之上,成全了月老,也成全了那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以至於,它再也不剩有絲毫的洪荒之息,它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可笑洪荒主。
它真的一無所有了,正如世人所說,如今的它也不過是個活了漫長歲月的上古遺孤罷了。
於是,它開始放下過往的驕傲,它乖巧等待著它的么妹,心心念念。
它有憧憬二人再次相遇情景,它有預設好自己到時的呼吸間隔。它靜靜等待著它的么妹,小心翼翼。
當然,它也一定有籌備禮物,儘管那只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但都也的確收集的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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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幻想將來在一起的日子,它竊喜等待著自己的愛情,翹首以盼。
可是現在,這些好像都成為了奢望。
“我求求你,不要殺我,就讓我再見一面么妹。”
“不,就一眼!帝辛,我求你了......”
這只兇獸終是放下了最後一絲尊嚴,它不再自稱本座,它的眼睛開始流淚。
望著不斷落淚的窮奇,帝辛一陣默然。
那年群獸撲朝歌,自己也似孩童般無助抽噎,哪怕劍斬兇獸一百餘二,仍瑟瑟站如嘍囉。
護不住黎民,護不住朝歌,甚至連自己的美人都護不住。
而今日的窮奇又何嘗不是那日的自己......
帝辛喉結微動,手間利刃不知何時已收起。
“好,念在你曾為大商擊退獸潮的份上,孤可以饒你不死,但美人的第九世,你是絕不可能再見到的。”
言畢,他袖袍輕揮,層層魔氣蕩開,旋轉纏繞出一座牢籠,將窮奇囚起。
“不,不要!”牢籠內,窮奇拼命掙扎。
“別白費力氣,這天魔籠以你的實力根本破不開!”
帝辛踏地而起,挾天魔籠一路動馳,直至無盡海域。
汪洋無際,波濤洶湧,鹹風襲來,衣袍獵獵。
“你便在這無盡海域自生自滅吧!”
帝辛大手一張,天魔籠緩緩沉入海中。
“不——”
(本章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