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輔堡的城門前遺留著燒爛的床弩殘骸，阿濟爾的目光始終凝視著那團越來越小終至熄滅的火焰，他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一旁的千戶便立刻下令繼續攻擊。
他們帶出來的箭矢差不多用盡了，但這無所謂，因為宸粼人的箭更少。
片刻之前，興輔堡內的宸粼人似乎就已經放棄了在城頭對射的行為，阿濟爾料定蕭彥勳在堡內並沒有得到多少有利於守城的物資，畢竟白天那場大火有目共睹，興輔堡內如今還能剩下些什麼破爛可想而知。
只要拿下大門，勝利就屬於自己！
一想到可以洗雪在出雲全軍覆沒的恥辱，阿濟爾便忍不住激動得顫抖起來。
“雁陽的宸粼人有什麼異常動向嗎？”在催促部下加緊攻打興輔堡大門的同時，阿濟爾也沒有忘記關心雁陽的情況。
蕭彥勳方才製造的火障一定會被雁陽城內的守軍發現，這個時候就要看韓向漠如何選擇了。
阿濟爾心中當然希望韓向漠不敢前來救援，換位思考如果他站在守城者的角度，一樣不會為了區區兩百人冒險出城營救。但戰場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在出雲吃過大虧的阿濟爾如今已經學會了謹慎思考，所以他在勝券在握之際仍舊派出了監視雁陽方面動向的人手。
他很清楚如果韓向漠真的衝出來，自己雖然沒法取勝，但想要撤走還是容易的，畢竟宸粼邊軍都是步軍，根本留不住他們。
“雁陽的宸粼人沒有異動。”
部下的回報讓阿濟爾感到放心，此時興輔堡的大門在連續撞擊之下也顯出了鬆動的跡象。阿濟爾大喜過望，正打算命眾人一鼓作氣湧上，忽然前頭正在撞門的士兵們爆發出一陣驚呼，興輔堡的大門轟然倒塌，但門內卻再度燃起了熊熊烈火。
蕭彥勳留下的那一罈火油便在此時派上了救急的用場。興輔堡內的守軍提前將火油潑灑在了堆積於門後的雜物堆上，大門被戎夏軍撞塌的那一剎那，蕭彥勳丟出了手中的火把將其引燃，第二次造出了阻擋敵軍前進的火障。
與此同時，尹子孝也指揮士兵們用手弩朝門外射出了一排利箭，將十餘名乍見火起還想冒險衝進來的敵人射倒。
戎夏軍的攻勢在火勢面前再度被遏止，但蕭彥勳等人卻一點也輕鬆不下來，這道火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掙扎了，之後將再也沒有辦法阻止敵軍攻入堡內。
“將軍，我們退到城上去吧！”尹子孝望著那隨時會燒盡的火障，焦急地喊道。
退往城牆是他們別無選擇的路，一旦火障消失，戎夏軍從大門湧入，繼續留在底層的平地上和敵軍交戰無異於白白送死，退守城牆還能夠憑藉地利居高臨下周旋。
然而也只是周旋而已，破門的那一刻，敗局就已經註定了。
所有人都意識到今夜他們或許都逃不過在這興輔堡內力戰殉國的命運，雖然心中各自都還有些不甘和悲憤，但沒有人提出投降或者想要退縮。
蕭彥勳拄著長槍立於門前，對身後的眾人說道：“帶有弓弩的人退到城上去，其餘人自行決定吧，事已至此，我這個做將軍的所能辦到的事和你們也沒有什麼區別。”
尹子孝和鄭中桓呆呆地望著主將的背影，他們都是第四旅隊的老兵，在西荒時便跟著蕭彥勳了。這一次輾轉來到雁陽，雖然兩人明知道是個危險的任務，也都想過自己可能會犧牲，但卻唯獨沒想過蕭彥勳也會遭遇危險。
對飛狼最早一批成軍的將士們來說，蕭彥勳這位主將雖然還稱不上算無遺策，可跟著他能打贏戎夏人的信念卻早已深深植入他們的心中。今日一敗，對雁陽來說或許是小事，對國家來說或許更是微不足道，但對飛狼這支還算年輕的新軍而言卻不啻於滅頂之災。
失去了蕭彥勳的飛狼騎軍會怎麼樣？尹子孝和鄭中桓都不敢去深想這個問題，他們二人現在內心唯有遺憾和自責。
火勢漸漸小去，隔著火光已經隱約能看到外頭敵兵的影子，蕭彥勳握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努力又長又深地呼吸了幾次，試圖讓自己不安的心平緩下去。
古往今來，有那麼多大丈夫看輕生死、引刀一快壯烈成仁的故事，蕭彥勳的心中也早已有了作為軍人為國戰死的覺悟，可是這一刻他忽然久違地感到了一股埋藏於內心深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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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恐懼呢？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長槍上，利劍一般的槍鋒反射著皎潔的月光。這把槍名為“摧敵膽”，是泗水蕭氏代代相傳之物，蕭振庭歿與國事之後這把槍本該傳給兄長蕭彥功，但蕭彥功卻將它讓給了弟弟。
“父親，大哥……”蕭彥勳緩緩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回想起當年父親教他們兄弟二人練槍時的情景。
雖然他是兄弟之中年幼的那個，但他的槍術自小就比兄長更強，蕭家家傳的十二金槍術在投身講武堂之前便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之後在講武堂的幾次大比時槍術這一項上蕭彥勳也難逢敵手，或許這便是蕭彥功為何要將父親留下來的摧敵膽讓給蕭彥勳的理由。
只是一個人的武藝再好，終究無法力敵萬軍……蕭彥勳想起自己在講武堂第一次拿下槍術第一時，蘇瑾陽的勸誡，那個在講武堂時就被他們所有人發自內心擁戴為領袖男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不想這輩子止步於一個前鋒官，就不要太為自己的槍術驕傲自滿。”
領軍者需要的是勇氣和智謀，相比於這兩點，武藝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蘇大哥，你的教誨我一直銘記在心，然而現在，我倒是無比渴望自己有力敵千軍的武藝。”蕭彥勳睜開眼，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戎夏軍發出齊聲吶喊，越過了已經微弱到不足以傷人的火焰湧入堡內。
“殺！”蕭彥勳發出一聲低喝，長槍夭矯如龍，朝當先衝進來的敵人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