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在忙著清掃戰場，戎夏人的屍體被拋入挖好的深坑中，旗幟則被集中在一起焚燬，燃起的黑煙衝上了佈滿夕霞的天空。
蕭彥勳和李敏植並肩佇立在戎夏軍營地的大門前，明明剛剛得到了一場了不起的大勝，兩位主將的面上卻都沒有什麼喜色。
沈乘雲自盡、阿濟爾逃跑，兩人交換了彼此這邊的壞消息之後，各自的悲哀和不甘都隨之倍增。
儘管此役宸粼與出雲聯手殲滅了左賢王麾下一支精銳的騎軍以及其五千僕從軍，斬首總計近萬，蕭彥勳還是惋惜這一仗未能畢功圓滿。
讓阿濟爾那個傢伙逃回戎夏，就意味著以後還得在戰場上遭遇這個難纏的對手，而今日失敗的教訓或許會讓他變得更加謹慎難以對付。
“我沒能救下沈帥。”李敏植開口時帶著滿腔的遺憾，他對蕭彥勳說：“如果我在欺騙阿濟爾離開之前能夠想辦法帶上他，也許結果會變得不一樣。”
蕭彥勳聽罷之後問道：“因為他曾經是你的老師，所以你認為自己有可能勸服他放棄自殺的念頭？”
“也許吧，我也只能這麼想。”李敏植嘆了口氣，又說：“反過來推斷，如果那時候我帶走了沈帥，你最後應該能夠完成對阿濟爾的致命一擊的吧。”
蕭彥勳沉默了片刻，心底認為李敏植說的是有道理的。無論是先行出發的葉氏兄妹還是他隨後帶著赫連牧武麾下的數百騎，原本都是奔著突襲斬首阿濟爾的目的展開行動的，但卻被烈由都帶著沈乘雲的囚車吸引了目光，並因為要解救沈乘雲而耽誤了攔截追擊阿濟爾的最佳時機。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李將軍，阿濟爾跑了便跑了，下一次我定能……”
“蕭將軍，其實你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欺騙自己。”李敏植打斷了蕭彥勳的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們做軍人的，不該說那種‘下一次一定能再打敗敵人’的話。”
“李將軍……”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你我都該做好失敗的準備。”李敏植說道，“就像逃走的阿濟爾一樣，他從來都沒有認為自己勝券在握，總是留好了退路。也唯有如此，才不會被突然的敗仗給擊倒。”
蕭彥勳沉吟了一下，用並不認可的語氣說道：“但我沒法像他一樣在危難時輕易丟下整支軍隊，也許在戎夏看來，阿濟爾一個人活著的價值比他丟在這裡的整支軍隊都大。”
“畢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李敏植感慨道，“我猜阿濟爾這次回去，左賢王也不會過多苛責於他，不出半年，必然會再次讓他領軍。”
兩人的交談至此戛然而止，在這個話題上沒有多作爭議。沒過多時，飛狼各隊的統領來到蕭彥勳身邊彙報此戰得失。因蘇瑾星主動承擔了第四旅隊相關的統算工作，李禹臣便趁這個機會與兄長聊幾句心中的感想。
聽完統領們各自彙報的情況，蕭彥勳得到的結果和他預料中相差不大，六個旅隊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最輕的第二旅隊的弓騎和第六旅隊的鐵騎，其餘四個旅隊都迫切需要休整補充。
“統計全軍兵員尚餘四千三百九十七人，戰馬還有八成。”蘇瑾星最後做出了總結，對蕭彥勳說道：“將軍，應該派出信使向皇帝通報捷音，並告知朝廷我們即將返回本國的訊息。”
“好，你去辦吧。”蕭彥勳點頭。
“我軍回程走海路還是陸路？”蘇瑾星進一步詢問道，“走海路的話恐怕出雲國的艦船不能滿足軍馬裝備的運載，還得等朝廷派出水師來接我們。走陸路的話倒是省了這道麻煩，等將軍辭別出雲王、我軍稍作休息補給便可出發。”
“走陸路經平安道西北出境，取道遼東返回宸粼，中間隔著三百裡戎夏轄境，也許還會與敵軍接戰。”魏無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斥候工作做的好，也完全有可能避免與敵交鋒。”或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韓冷顏的聲音聽起來不似平時那般中氣十足。
“韓統領有這個把握嗎？”魏無忌問道。
“魏將軍，我不敢保證說萬無一失。”韓冷顏目光堅定，“但如果將軍決定走陸路回國，第一旅隊會全力以赴。”
“三百裡也沒有多遠，況且那是三國邊境，左賢王的主力大軍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那個地方，要是小股遊騎碰上我們，哼哼……”孟長戈抬手做了一個捏拳的動作，指節發出咯咯聲響，彷彿他已經把戎夏人給捏死在手心了。
蕭彥勳聽完了眾人的意見後，最終拍板道：“不用麻煩水師了，我們走陸路取道遼東回國。就像孟統領說的一樣，碰到小股的戎夏遊騎，直接消滅他們就好。”
蘇瑾星率先答應道：“將軍，那我這就去準備，你打算什麼時候向出雲王辭行？”
“就不去開京府面辭了吧，我寫封書信託人轉呈便好。”蕭彥勳掃視了一圈眾將略顯疲憊的神色，關心地說道：“這一仗大家都辛苦了，雖然計劃一變再變，意外狀況不斷發生，但賴諸位同心鼎力，我們還是勝了。這幾天和將士們都好好休整休整吧。”
“將軍你也……”韓冷顏回想起蕭彥勳倒在金禾煥軍門前的那一幕，關心的話脫口而出，但卻被忽然闖來的李禹臣給打斷了。
“蕭將軍！大事不好了！”李禹臣急急慌慌地跑過來擠進諸將之間，目光來回搜尋了一圈最後停在了蕭彥勳身上。
飛狼諸將還沉浸在勝仗的喜悅之中，此時見到李禹臣這麼一副狼狽如喪家之犬的樣子，不免各自在心中冒出了不快之意。孟長戈臉色一沉，正想開口斥責李禹臣掃興，但被蕭彥勳用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怎麼回事？什麼大事不好了？”蕭彥勳扶著李禹臣的肩膀助他冷靜下來，仔細詢問道。
“方才我陪我兄長一邊閒聊一邊巡視戰場，可半路上我兄長便被金禾煥都督派來的士兵給強硬地帶走了，那些人說我兄長犯了軍法……不是這樣的吧！他明明是這一仗的功臣才對吧！”李禹臣的眼神中透著難以理解和憤懣不甘，語氣也非常委屈。
“李將軍犯了軍法？”孟長戈狐疑地與其他人交換眼神，發現大家幾乎都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
“是說他叛國投敵嗎？可那不是李將軍和將軍的計策嗎？”韓冷顏閉著眼睛難過地搖頭，“不會是金禾煥那廝為了爭功，傾軋迫害李將軍吧？”
“我想應該不是的，我去問問吧。”蕭彥勳神色凝重地說道。
如果金禾煥擒拿李敏植是因為他犯了軍法，那麼這個所謂軍法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咸興府的軍隊未經許可擅自越境進入平安道作戰。蕭彥勳記得崔恩石曾說過，出雲各道轄區內的駐軍在未經開京府許可的前提下是絕不能離開駐防之地的，否則便是視為叛逆重罪。
可金禾煥只不過是區區平安道的都督，難道有權懲治同級的李敏植嗎？更何況息城今日大捷，沒有李敏植崔恩石的一萬五千人在緊要關頭趕到是萬萬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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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禾煥這麼做究竟是何居心？”蘇瑾星跟在蕭彥勳身後問道。
“恐怕與金禾煥無關，是開京府的使者到了。”蕭彥勳低聲說道，“想不到出雲王竟然如此狹隘，李敏植這次麻煩恐怕大了。”
他現在也終於理解了，為什麼在咸興府見到的那個名叫韓智英的女人她看起來那麼悲傷，也許她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李敏植為了這場勝利，不惜付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