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勳在監察令官署外站了一夜，這一夜他陸陸續續地看到前後十餘人被錦衣衛從詔獄提到邵風揚面前，審訊之後又被送回。只不過有的人來時尚能自行行走，回去時已經是軟綿綿如爛泥一般被衛士架著帶上囚車。
官署門前多了幾道斑駁的血跡。
天欲破曉，東方既白，守候在外的軍士們手中的火把多半已經熄滅，所有人徹夜未眠。
“將軍，我回來了。”蘇瑾星獨自從一旁的轉角貼著牆沿走來。
“怎麼樣？”
“我從錦衣衛的一個小旗那裡打聽到，昨晚錦衣衛共突襲搜查了七戶，基本都是朝中權貴。有三戶確實搜到與戎夏有關的證據，其餘四戶也大有可疑之處。”蘇瑾星壓著聲音對蕭彥勳和李敏植二人說道。
“也就是說……邵大人確實是在做他該做的事。”李敏植沉吟著出聲。
蕭彥勳想了想，問：“那昨夜你和李禹臣帶人去的左相府，沒有搜查到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
“沒有。”蘇瑾星肯定地回答，“第一旅隊副官張九雲負責的搜查，將軍知道他吧？堪稱是韓統領麾下最為仔細的人。”
三人隨後陷入了一陣沉默，各自都在心中想著事。
“先解散吧。”良久之後，蕭彥勳再度開口，下令讓一宿未眠的眾人解散休息。
蘇瑾星將第一旅隊的副官張九雲召喚到蕭彥勳面前。
“將軍，末將來請示一下，我等在帝都應駐屯何處？”
“暫駐北郊虎林苑舊軍營，吃飯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回軍中後按戰時糧餉標準一併報銷。”蕭彥勳吩咐道。
張九雲躬身領命，準備離去。
“等等。”蘇瑾星喊住了他。
“蘇參謀還有何指示？”
“張九雲，我可能要說兩句不好聽的。”蘇瑾星語氣嚴肅了起來。
張九雲嘴角一勾，拱手抱拳道：“末將洗耳恭聽。”
“你們都是韓統領信任的部下，你們的出身不用我再提。這裡是帝都，牢記你們現在的身份是兵，如有敗壞軍紀定不輕饒。”蘇瑾星說著頓了一下，補充道：“沒有侮辱你們的意思，你要是覺得委屈，就記恨我吧。”
張九雲屈膝跪地，鄭重答道：“請將軍和蘇參謀放心，弟兄們要是有膽敢違犯軍紀的，我張九雲提頭來見。”
蕭彥勳擺了擺手道：“都辛苦一宿了，散了吧。張副統領，西早市馬上開放了，帶弟兄們去吃點東西。”
等斥候們跟隨張九雲離去，李敏植才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蘇瑾星參謀方才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我聽著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人是第一旅隊統領韓冷顏的部下，他們以前在西涼州和戎夏邊境很近的一個叫做金烏寨的地方，做過劫道的山賊。”蕭彥勳隨意地笑了笑，“當時是個上千人的大寨子，後來有近半跟隨韓冷顏投到我軍中，就是現在第一旅隊的骨幹。”
李敏植感到頗為意外：“蕭將軍能接納這樣的人，著實是我沒想到的。”
“有多少人當初聚嘯山林落草為寇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呢？而且當時……”
聽到官署內傳來腳步聲，蕭彥勳的話語停住了，他想了想道：“罷了，以後再說吧。”
從監察令衙門內出來的人是一名身形高瘦的錦衣衛官員，頭戴盔笠，身披黑色長袍，袍子下是一身乾淨嶄新的飛魚服。
他蓄著短短的小鬍子，一雙眼睛雖小卻發出凌人的氣勢。
蕭彥勳等人看不出此人在錦衣衛中的官階，一同謹慎地注視著他。
“打擾幾位將軍談話了嗎？”那人出門之後本欲右轉，似乎因餘光瞥到了左側的蕭彥勳等人，微微側過半身詢問道。
“大人是……”蕭彥勳向其行禮詢問。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朱止，你就是昨夜幫忙抓人的蕭彥勳蕭將軍吧。”那人扶了扶頭頂的盔笠淡淡一笑，無甚誠意地說了一聲“多謝”。
蕭彥勳等人神情都微微變化，沒想到眼前此人竟然就是錦衣衛的首領。
朱止掃了他們一眼，臉上帶著一絲莫測的笑意，隨後快步離去。
“這位朱大人……給人的感覺不像是武人。”李敏植說道，“有點陰森森的。”
“他以前是江湖中的刺客首領。”蕭彥勳說，“太業紫宸之變中扶龍有功，和手下們一起轉為了效忠皇帝的錦衣衛。”
李敏植緘口不言，他敏銳地感覺到宸粼當今皇帝登基的這段歷史恐怕充滿了血雨腥風，身為一個剛剛來到宸粼的外人，自己不便多問這些。
“你們也散了吧。”蕭彥勳忽然感到有些疲憊，在說出這句話的末尾帶上了一聲嘆息。
蘇瑾星對面露猶豫的李氏兄弟使了個顏色，二人隨後向蕭彥勳行禮告辭，一同往寧安道離去。
“你不走麼？”蕭彥勳對留在自己身邊的蘇瑾星問道。
“被人當手中刀的感覺不好受。”蘇瑾星答非所問。
蕭彥勳哼笑了一聲，心想這小子總能看出自己在想什麼。
“可你有沒有想過邵風揚為什麼要安排我們去對付左相？”蘇瑾星湊近他問道，“錦衣衛捉拿的目標，多少都確實有通敵叛國的可疑跡象，只有我們去的左相府是清白的。”
“他想幫皇帝試一試我的決心。”蕭彥勳沉重地說道，“但我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皇帝讓他這麼做的。”
“如果是皇帝的意思，將軍會覺得心寒嗎？”
“我不想去深思這個問題。”蕭彥勳搖頭，“如果左相如你所說是清白的，那麼這件事已經與我的初衷相悖。無論是邵風揚要我們去做的還是皇帝要我們去做的，都一樣。”
蘇瑾星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人是我去抓的，將軍不要太過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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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想昨晚邵風揚在我們面前說的那番話。”蕭彥勳眼中出現了掙扎之色，“北征……以前我和兄長們做夢都會夢到的北征，距離我們究竟還有多遙遠呢？”
蘇瑾星沒有出聲，陪著他一起仰首望著東方紅日緩緩升起。
晨曦灑在他們的衣甲上，彷彿為紅黑兩色的衣甲鍍上了一層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