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手還是摔跤的招式，但巴特爾的力量卻是奇大，速度也快了不少。龍之前跟他學習摔跤時還能靠靈活閃避來製造機會，現在直接就被拎離地面，像個口袋一樣被甩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巴特爾的皮裘裡燒開了水般湧出白汽，熱極的他一把甩掉衣服裸露上身。
如利爪樣的暗紅血痕在體表翻滾攀附，從心口向身體各處蔓延開來，隱隱透出一股詭異。那些血紋遍佈全身後，還試圖從頸根、兩腮、耳後向臉龐侵染。巴特爾的雙眼也漸漸轉向無神，只留下佈滿血絲的眼白。
“轟！”龍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就被一股巨力直擊胸腹，翻滾著在雪地裡飛出去老遠，炸開一片雪浪。
此時的巴特爾和剛才截然不同，被熱汽裹纏的他實力何止翻倍。往常靠長年的武技訓練而佔優勢的龍幾乎是被按著暴打。
“到此為止吧……”雪風起身要去分開兩人，卻被艾綾伸手拉住。
“再等等。”
龍再一次被砸翻在厚厚的積雪中，巴特爾毫不留情地飛身猛撲卻只撲了滿懷的碎雪。
“殘影·斷罪！”
十字形的鬥氣刃在雪地上勃然爆發，瞬間就把巴特爾包裹在難以視物的冰霧之中。
“喀哧、喀哧”積雪被擠壓的聲音雖然微弱，卻逃不過他的耳朵。
“吼！”巴特爾雙拳交握高舉過頭，猛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砸下。力量之大直接將四周的冰霧震碎，卻神奇地以半步之差砸了個空。
龍已經迅速搶入他的防守圈，側身提膝猛撞巴特爾大開的空門。巴特爾只覺得一陣狂風從身下飛卷向上，奇大的力道深深滲入他的身體，令他的呼吸一時間都停止下來。
“殘影·洞穿！”
巴特爾身形頓了頓，但龍的攻擊似乎也就只造成這麼一點效果。看到巴特爾的大手又一次抓住了自己的衣領，龍繃緊身體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重摔。
“就這樣吧，”沒想到巴特爾主動停手，那些鮮血一樣的紋路緩緩隱入皮下，“你也見識到了。這只是普通的血紋戰妝，族長說還有效果更強的焰血戰妝，但那就是我不瞭解的境界了。”
“雪風也不會嗎？”
雪風搖搖頭，這種非自然的力量與薩滿教義相悖。
“唔，這種力量與大地之心相悖逆，薩滿們是不會接受這種力量的。這次祭祀帶隊的是巴特爾，你可以多跟他切磋一下瞭解這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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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艾綾的同意，龍也加入這一次祭祀的隊伍。巴特爾的妻子為他準備了衣物鞋帽，龍還得到了一副翼甲——一塊用鯨鬚和骨頭做成的巨大板狀結構，表面裹上柔軟的皮革，用繩子綁在肩膀和手腕上，像是肩背後面豎起巨大的屏風。
翼甲可以遮擋風雪和防止來自身側身後的偷襲，穿著厚重的衣物時透過扭動身體就能格擋攻擊，遇到過於鬆軟的雪地或者厚薄不明的冰面也可以幫助使用者更安全地爬過，同時不會影響拉弓放箭的姿勢。
巴特爾駕著雪豬雪橇在前面引路，這幾十個十到十三歲的男孩跟在後面全力追趕。雖然血藏神所在洞穴離熊爪聚居地不遠，但在雪地裡單靠雙腿卻也要走上幾天的。晚上他們刨出雪洞拍起一圈簡易雪屋睡在一起，每個雪屋都要輪流負責夜間某時段的警戒。
巴特爾和龍靠著雪豬值第一班，望著忽明忽暗的微弱糞火，龍向巴特爾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不相信血藏神祭祀這種可以說是熊爪部落立足存身的根本所在，可以這麼輕易交給自己這麼一個剛認識幾天的外人。
聯想起剛來時艾綾姐、烏勒族長和巴特爾密談的事情，他認為是艾綾和熊爪達成了什麼協議，才能讓普遍印象裡排外的冰原部落把這麼重要的秘密交出來。
“你想的不錯，但是這其中的秘密我無法告訴外人，不過……”巴特爾的面容在火光裡忽明忽暗，猶豫了一會他似乎下定了決心，“龍，你可願意與我結為兄弟？雖然不能跟外人說，但告訴家人就沒有問題了。”
龍鄭重地點了點頭，巴特爾抽出短刀在火上燎了幾下，又翻出乾淨的布條放在膝上，倒了一碗奶酒擺在面前。
他抓住尚未完全冷卻的刀身劃破掌心，把拳心的血滴入酒裡。龍接過刀子學著他的樣子握住刀鋒劃破手心歃血起誓。巴特爾大口喝下混了鮮血的奶酒，又把剩下的推給龍，龍也不推辭，端起碗咕咚咕咚幾下飲盡。
“大哥！”
“好兄弟！”
兩人把布條一撕兩片各自纏了手，只待止血後兩人交換沾血的布條便是見證。巴特爾看看周圍，確認沒有人會聽到他們的對話。
“我並不是冰原部族出身的人，我出生在綠海，我的阿努（父親）是也琴花不魯，曾經是也琴速爾部的汗主。”
“也琴速爾……好像在哪裡聽過。”龍突然反應過來，“現在的綠海王庭就是也琴速爾部！”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在這裡會遇上來自綠海王族的人。巴特爾預料到他的反應，只是苦笑著搖搖頭。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阿努還在的時候，也琴速爾部還不是綠海之主。那時綠海上的數千部族沒有共主，只有相互征伐廝殺。
也琴速爾是南海大族，卻在一次大戰中損失慘重。深得阿努信任的將領阿圖拉，對，就是那個阿圖拉，趁機煽動部族內訌，在我父親養傷的期間突襲我們所在的營地。”
“阿努和叔父們都戰死了，族人要麼死了要麼投降，我帶著弟弟妹妹們逃了出來，可惜沒能跑多遠就被抓住了。雖然綠海的規矩是不殺比車輪矮的孩子，但是阿圖拉知道，他沒有汗的血統，只要我們家還有一人活著，他的汗位就不能持久，所以……”
巴特爾用力搖搖頭，似乎想把那些可怕的記憶都甩掉。當時士兵們忙著劫掠，所以每個孩子身上猛劈幾刀就和成人的屍體一起丟進坑裡。浸泡在親人的鮮血裡的巴特爾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趁著夜色正濃從坑裡爬了出來，偷了一匹光背馬朝著不知什麼方向跑去。
阿圖拉的手下在離開前填上了堆滿屍體的大坑，也沒有心思去點數屍體的數量，只是讓幾十匹馬在上面來回賓士踐踏，把地面踏得和鑄鐵般硬。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長出綠草，從此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也琴花不魯一家。
“阿努說我天生就是硬骨頭，當時那些士兵的刀子都卡在骨頭上，我才能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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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爾身為大族汗主的血脈，一路上得到了許多其他與也琴速爾交好的部落和善良牧民的救治幫助。但巴特爾很清楚，一旦阿圖拉剷除了族裡的反抗勢力成為也琴速爾的新汗，那麼只要一道傳信就能讓他在草原無處立足，還會有不少利益燻心之徒為了懸紅來追殺他，這樣的事情在綠海並不少見。
他只能強撐著重傷的身體一路向北，絕不在任何部族或是牧區停留超過三天，希望能逃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暫避。深可見骨的傷口每每有些許癒合，又會因為馬背的顛簸迸裂，每天脫下靴子都能倒出一小碗血出來。至於復仇？他根本沒有半點幻想自己能和控制了也琴速爾的阿圖拉拼個你死我活。
他的理智與掙扎再一次救了他的命。也琴花不魯的一個兒子還活著的訊息很快就傳到阿圖拉的耳朵裡，暴怒的阿圖拉立刻派出手下上百名精銳前去追殺，並向整個綠海放出懸賞捉拿巴特爾，同時以重金女子大肆結交其他綠海部族來斷絕他的生存空間。幸虧此時巴特爾已經來到北海偏遠之地，在殺手們趕到之前跑到了荒涼的冰原之上。
缺衣少食的巴特爾倒在了荒原之中。雪風的父親，熊爪部落的老薩滿在鳥群的指引下發現了這個瀕死的少年，把他帶回部族撫養長大。除了族長烏勒、老薩滿和雪風，巴特爾向其他人隱瞞了身份在這裡娶妻生子，復仇的念頭也漸漸淡了。
艾綾的出現和王國的提議為行將熄滅的復仇火苗澆上了一瓢滾油。這已經遠超個人與家庭的生死復仇，冰原和綠海的全體部族、奇美修利亞王國、羅爾曼尼亞帝國，乃至整個大陸的利益存亡都加入這一場博弈。
只要時機成熟，巴特爾帶領冰原部隊回到綠海，公開自己的身份，便可能撬動阿圖拉的暴權統治的法理基礎。加上奇美修利亞的支援協助，即使不能拿下整個綠海，但纏住阿圖拉讓他無暇南下侵擾卻也是沒有問題的。
讓龍接受血藏神的力量是熊爪部落的誠意表示，畢竟強大的奇美修利亞和鬥尊聖達爾親自示好，熊爪部落沒有其他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大哥，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等你報仇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放幹敵人的血！”
巴特爾用力點點頭，錘了一下龍的胸口，兩人在星光下一碗一碗痛飲奶酒。
-
“聖窟就在那裡。”
巴特爾在矮丘上向下指去，腳下小平原白茫茫一片，哪裡看得出什麼聖地的樣子。走到近處龍才看到在雪下有巨大的石塊砌成的洞口，最高處只比地面高出五六肘。一塊堵門石封住了洞口，加上石頭表面的苔蘚雜草，如果沒人指點根本看不出這是所謂的“聖地”。
“都退開。”
巴特爾解開皮裘裸露上身，他踢開一塊積雪露出凍結的硬土，用腳左右碾了碾確保能站穩。張開雙臂穩穩抱住堵門石，血紅的戰妝再次浮現遍佈全身，體表像是澆了水的桑拿爐騰起滾滾汗蒸。這回龍看得仔細，那鮮血一樣的紋路同時從胸口和眉心出現，然後如火蛇一樣向身體遠端湧去，和上次展示的時候相比巴特爾這回是動了真格。
碩大的堵門石被緩緩推開，露出黑洞洞的入口，一股暖風撲的擠出洞口。洞窟傾斜向下深入地底，男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踏進洞口。
“還等什麼？進去吧！”
過了片刻巴特爾覺得裡面應該差不多換過氣了，就招呼小子們往裡走。
“龍，拿著這個火把，如果火把變弱或是熄滅就趕緊退出來，那說明裡面的濁氣還沒排乾淨。如果火把沒問題，走到一個火把臺的時候就留在那裡，往前走就能見到血藏神了。”
龍接過火把，心裡多少有些不安。洞窟的黑暗背後有著什麼令人心神不寧的東西，像無形的眼睛盯著進入洞窟的一行人。
洞窟出乎意料地十分筆直，既沒有崎嶇的石壁也沒有曲折的甬道，不知道是不是熊爪的人整修過這裡呢？
雖然洞窟一路向下，但裡面卻沒有積水，雖然剛換過氣不過依然有些暖意。男孩們紛紛解開厚重的皮裘大襖和火把一起放在一個人工鑿出的石臺上。
“向……前……來……”
龍的精神一陣恍惚，腦子裡突然出現這個念頭，好像是自己心甘情願地循著無形的視線走入黑暗中。
甬道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儘管沒有光但龍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站在血藏神的面前。那是一團充塞了大半空間的軟韌物事。它蠕動著，彷彿幼體的胎動，但是沒有心跳，沒有溫度，不像是任何龍曾經見過的活物。雖然被尊稱為神，但龍能感到隱藏在未知神秘背後的是難以言表的虛弱。
龍置身於不知什麼時空之中，大地上的人們紛紛向自己奔來，跪拜、祈禱、獻祭，做著無數瘋狂的事情想要取悅自己。他們建立巨大的建築、浮空的都市和宏偉的景觀，而自己則對這一切漠不關心。神念之中，只有一個無盡的身影，一座白色的、漂浮在空中的五稜金字塔。
——只要一切按照主的意志便好。
他對於那座金字塔形狀的事物懷抱著狂熱的崇拜和本能的尊崇，那便是一切的答案，一切的目的，一切的終結。自己按照它的意志將威能播撒，將力量賜給那些弱小的雙足生物，讓他們化作最忠誠的士兵，為主的前進鋪平道路。
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