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也嘗試用掌握不久的鬥覺去感應，似乎有雜亂的氣息在樹林邊緣隱現，還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在林間的霧靄中晃動。
“沒關係，不要看他們的眼睛。那些是山怪，居住在青苔和岩石下面的小妖怪，有他們在的林子裡不會有強盜。”奧羅松倒是不太緊張，“只要裝作沒看到他們的樣子，他們過一會自然就會離開了。
不要挑釁他們！這些傢伙雖然只有小孩的身高，卻能舉起粗大的樹幹。而且他們還會在入夜後跑來偷走你的食物和襪子，甚至是把好看的小孩子帶回家，留下自己的醜孩子在搖籃裡。”
雖然這麼說，但龍還是忍不住好奇悄悄抬眼去看那些傢伙。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在苔蘚編成的衣帽下閃動，粗長的鼻子連衣物都遮掩不住，像胡蘿蔔一樣直直地挺著。
他們似乎在商量著什麼，不時還有一兩個山怪在原地砰砰地跳腳。等三人差不多吃完了開始收拾準備出發時，那些山怪才窸窸窣窣消失在厚毯般的冷蕨叢中。
雖然除了那個顯眼的大長鼻子外看不到其他面部特徵，但龍覺得說不定這是一支和矮人差不多的外人種。很有可能是本土的某些原住民吧。
他們特殊的生活習慣和歷史上與試圖進入開發森林的人類發生的衝突漸漸被妖魔化。若是大家敬而遠之便也算了，可惜更多時候他們被當成妖魔“討伐”，還被作為統治者的“武功”計入歷史。特別是像矮人或精靈那樣坐擁財富或是容貌出眾的外人種，即便躲到地下和深山老林也一直被人類追殺。
三人走得並不算慢，但也花了十多天才到達位於拉斯托尼亞腹地的千樺之城——拉索薩拉。到了這裡龍才真正算是見到了這次北地之旅中難得的大城市。
建築在堅硬的岩層上的拉索薩拉連路面比周圍地方都要高出幾層樓，利用天然的地形特點築起了讓人望而生畏的高大城牆。
一條大河從城中央穿過，人們開掘繞城運河引入河水，既可以在城市各個大門之間輕鬆調集運輸物資，也可以作為護城河使用。
城區也不平坦，而是擁有頻繁起伏的上下坡地形和顯眼的幾個矮丘。每座矮丘上要麼修築著城堡，要麼便是兵營所在。這些地方全都易守難攻而且遙相呼應，即便有人攻破了城牆進入市區也可以在這些山坡上構築街壘迎擊入侵者。
或許是因為人口較少而土地廣闊，沿著地形起伏修建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單層或雙層結構，像高矮不一的浪頭沿著街道線條緊緊擠在一起。
一年中有半年都要經歷嚴寒的拉斯托尼亞人把房子漆成他們所能想到的最鮮豔的顏色，藉此來沖淡陰冷晦暗的天氣帶來的抑鬱情緒。站在高處看下去，五顏六色的成片建築被石頭路面粘接成巨幅的彩畫，讓龍想起以前在帝國看到的玻璃彩窗和馬賽克壁畫。
他們先找地方住下，奧羅松先行前往部隊應徵，也同時幫艾綾他們通報，畢竟隱瞞了聖達爾身份的艾綾不可能直接跑到軍營或王宮要求會面。訊息遞進去後兩天，有人敲響了他們旅館房間的大門。
“你找誰？”
站在門口的是個穿著對襟制服的金髮小孩子，看年紀怕是比龍還要小點。他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還抹了松木味的香膏。制服袖口領口都有加長的裝飾褶，還釘著金色的紐扣。
腳上的皮靴也不是便宜貨，鋥亮的靴面和一塵不染的鞋幫看得出是今天剛剛精心打整過的，而且外面路上還有不少泥水的季節，他的靴子卻什麼都沒沾上。手臂上還搭著一件皮裘，想必是進入室內才脫下來的。
艾綾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非常地不喜歡這小家夥。雖然龍有時候笑起來看著挺憨的，但至少那是真誠的笑容，甚至能夠讓她不愉快的一天瞬間明亮起來。
但門口這傢伙的笑雖然很燦爛，卻一點都不像小孩子的表情。那精確到嘴角幾道笑紋、牙齒露出幾顆、眼睛合上幾分的職業假笑看了讓人不舒服。
雖然態度說不上頤指氣使，但舉手投足間這個小孩卻很自然地帶著俯視的態度。艾綾有些不耐煩地想把他趕緊打發走。
“你的朋友派我來的，跟我走就能見到他們了。”小孩說完轉身要走，突然又轉回身子，“‘你打算要成為聖達爾了嗎’，你的朋友託我告訴你這句話。他說這樣你就會放心了。”
託比雅松和艾綾說起聖達爾的話題時，在一旁的只有龍，顯然他要藉此讓艾綾放心。可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或者派一個同樣從鬥獸場跑出來的拉斯托尼亞俘虜呢？
另一邊這位侍童也有些納悶這兩人的身份。別看他年紀小，卻是王室專門培養的侍從，在很多場合更是利用年齡外貌的掩護充當王室耳目。
他這段時間經常作為信使來往王宮與託比雅松的辦公地點之間往來，本來以為艾綾他們是託比雅松招攬的武者，但聽到“聖達爾”這個字眼時，說明這兩人多半是來自奇美修利亞的旅人，他們來這裡幹什麼？
門外停著一輛帶封閉式車廂的馬車，打開門一陣熱風迎面撲來，車廂裡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寒冷。
別看外表樸素，馬車的做工卻十分精良。車廂用的是上等的黑胡桃木，連接處嚴絲合縫不會透進冷風。車架除了有懸掛系統讓車廂與轉向系統分離，居然還帶著彈簧避震系統。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這有多稀奇，但龍可是門德薩瑟爾的新式大車底盤系統的專利合夥人之一，而且還在矮人們那裡短暫見習過，所以立刻就看出這輛表面平平的馬車的不凡之處。
“這輛車該不會是給王室或者大貴族坐的吧？”
金髮少年聽到龍的嘀咕驚奇地瞟了他一眼，在其他人察覺之前又恢復了那副業務式的微笑。
託比雅松現在是公主殿下信任的近臣，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特別注意。那人作為軍官是不錯，可算不上是心思敏捷的人物。眼前這個黑髮少年居然一眼就看出這馬車的特別之處，難道說是別國……
傳信少年用餘光打量著兩人，思考著要怎麼向公主報告，同時堅持不能拉開擋簾或開窗，但隨著身體的俯仰，龍知道馬車是在向高地行進。
有人輕輕叩響了緊閉的車窗，車外一個站崗的士兵看到傳信少年的臉立刻就放馬車過去，還指給車伕在哪裡泊車。
“我們到了。”
馬車停在一幢高大的建築物前，傳信少年領著兩人下車直接敲響了建築物大門。開門的正是當時一同逃亡的託比雅松，旁邊還站著剛剛入伍的奧羅松。
託比雅松一臉驚喜拉著艾綾和龍的手臂，但仍然不忘禮儀地向傳信少年致謝。那個金髮少年面對年長他兩倍的託比雅松，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兵團長大人，您這兩位朋友不單看著身手不凡，眼光也是遠超常人，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是啊，他們可是當初一路從羅爾曼尼亞首都的鬥獸場一路殺出來的勇士！”
託比雅松語氣中充滿自豪，王室侍童笑了笑便告辭回到馬車上。
託比雅松，還真是個單純的傢伙，希望這傢伙能在這政治圈子裡多活幾年啊。
“快，立刻回王宮，我有事情向殿下稟報。”
-
託比雅松的身後是一間寬敞的大廳，裡面早已坐滿了等待的人，既有在訓練營就熟悉的面孔，也有不少沒見過的人，在傳信少年面前他們都規規矩矩地坐著不發一言。等到少年離開，託比雅松連忙關上大門，還不等他說話艾綾就首先開口了。
“你們的蛋都被那小子捏住了嗎？一個個在這裡裝紳士？”
大廳裡瞬間爆發出一陣鬨笑，託比雅松和久別重逢的兩人用力擁抱。那些同樣從羅爾曼尼亞逃出來的難友也都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把兩人簇擁在當中熱烈地問候。這些有過生死緣分的人再次重逢，都顯得相當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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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王宮的侍童，殿下會派他來傳遞訊息。”託比雅松引著兩人坐下，他們早就準備好宴會招待兩人，“正好今天他過來，我就拜託他去接你們兩人，可以避免一些麻煩。”
雖然語焉不詳，但似乎其中有些不大適合在這樣的場合細說的緣由，艾綾也沒有追問。倒是龍馬上接話祝賀託比雅松。
“託比雅松，聽說你升官了，恭喜呀！”
“是比盧松伯父告訴你的吧？也不能說不是，我現在負責組建領導王國常備軍的第五兵團。只是這個過程有些曲折，我們剛逃回來的時候有些貴族認為我們是不值得信任的叛徒和投降者，甚至打算把我們處刑。如果不是先王和公主殿下庇護，我們也不可能重新回到軍隊。”
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託比雅松舉起酒杯起身，先向所有人介紹了艾綾和龍。大廳裡除了當時那些逃亡者，還有託比雅松領導的軍團裡的其他軍官。大家舉起酒杯向客人歡呼，然後按照拉斯托尼亞祝酒時要唱歌的傳統，大廳裡響起嘹亮的歌聲。
“一杯悶！
唱起‘吼噗弗啦啷啦啷嘞’！
一杯悶！
唱起‘吼噗弗啦啷啦啷嘞’！
誰要是不喝完第一杯，
願他嗓子乾渴人憔悴！
誰要是喝酒不一杯悶，
等會半杯也不給他分！
乾杯——”
艾綾和龍也抓起小桶大小的酒杯，噸噸噸地幹掉第一杯蜜酒。美酒下肚宴會的氣氛馬上就熱烈起來，軍官們甚至離開座位來到客人面前，好奇地詢問他們逃離羅爾曼尼亞的過程。
“託比雅松，魯克呢？就是當時一起和我去驅趕魔獸的傢伙。”艾綾想起那張長了不少雀斑，即使身處囚室卻仍然有著開朗笑容的娃娃臉。
聽到艾綾提起魯克，四周突然陷入了沉默。託比雅松淡淡地說：“在回來的路上，魯克為了掩護其他人，在引開追兵之後被帝國士兵包圍，英勇戰死了。”
艾綾也沉默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夥子和他陽光般的笑容，卻讓人難以忘卻，聽說他已不在人世的訊息，讓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敬魯克！”
眾人抬頭，只見龍強壓著因激動而紊亂的呼吸，高舉著半滿的大木杯，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對！”
“敬魯克！”
“男子漢魯克！”
“北國勇士！”
眾人轟然回應，紛紛抓起酒杯，笑鬧著、叫嚷著向死去的戰友致意，希望連同他的那一份快樂也一起留住。
“我們戰鬥，然後痛飲！我們活著，然後死去！”託比雅松高舉醇酒，“幹了這一杯！”
眾人用盤子、杯子或是拳頭擂著桌面，齊聲高唱祝酒歌：
“幹了這一杯！
然後又一杯！
狂飲猛灌吐一地，
酒桶山一堆！
幹了這一杯！
然後又一杯！
頭疼眼花鑽桌底，
真把小命催！
幹了這一杯！
然後又一杯！
刀劍金銀和美女，
夢裡陪我睡！
幹了這一杯！
然後又一杯！
英雄好漢救世主，
頂不住這一杯！”
“嗷嗚嗚嗚嗚——”一陣鬼哭狼嚎，眾人仰頭一飲而盡，然後“砰”地把酒杯往地上一甩。
“好酒再來！”
酒過三巡，有那身子靈活的跳上桌面，踏著拍子跳起舞來，杯盤酒菜被踢得到處亂飛。眾人紛紛抓起自己的酒杯盤子向後退開，大笑著在地上跟著跳起奇怪的舞步。
艾綾兩手都抓著酒杯，跟一手一支豬腿的龍相視大笑。兩個人學著其他人的樣子，面對面笨拙而瘋狂地扭動著身子，不時還要興奮地嚎上兩嗓子。
儘管個個東倒西歪，卻還有不少人抓起樂器依哩嗚嚕又吹又彈，刺耳的笛聲、彈棉花似的弦響、毫無節奏的鼓點，配上最“動聽”的嚎叫，這恐怕是此刻大陸上最歡樂的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