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放下信件，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託比雅鬆緊咬牙關呼吸急促，握起的雙拳青筋暴露。如果不是因為殿下在場，他恐怕已經爆發了。公主想必早已看過這封信，所以面色雖不好看，但不至於表現得驚怒交加。
“金嵐閣下想必在過往這幾天和拉索薩拉的貴族們接觸中，也能感覺到來自另一派別的敵意吧？人證已死，物證僅此一件，還有其他的一些關於鄰國異動的訊息，但我希望您相信我對於聯盟的誠意以及我們面對的阻力。
當然我可以向您保證，無論拉斯托尼亞局勢如何，聖達爾一行的人身安全是必然得到保障的。我相信拉索薩拉上下不至於會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做出蠢事，所以如果您打算獨立於我國的政治糾葛之外，絕無人會加以阻攔。”
王女用指尖壓住一份早已疊好放在案上的檔案，緩緩推到艾綾面前。那是一份自由放行的御璽文書，可以讓持有者自由離開拉斯托尼亞國境不受阻攔。
這幾天下來，艾綾已經感覺到王女派的實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弱。之前一系列王女被壓制的跡象似乎只是用來麻痺對手的假象，加上得到這封信的過程，已經說明岡德森失去了應有的警惕，而且身邊早已被嚴重滲透。
艾綾大概感覺出對方接下來想要說什麼，緊接著公主的話開口。
“奇美修利亞原則上不會介入他國內政，不過如果有人抱持敵意的話，又另當別論了。”
“我可以現在就簽署同盟協議，”公主的話驚呆了房間裡的另外三人，“以儲君的身份。如果我能夠順利登臨王位，便以拉斯托尼亞女王的身份公開舉行儀式再次簽署檔案。當然有了第一次正式簽署，公開簽署只是一個儀式。”
這反倒讓艾綾生出警覺，異常的順利往往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克裡斯蒂娜公主年紀尚輕，但也是有政務經驗的儲君，這樣直白急切的讓步太過反常。
“您需要我做的事情是……”艾綾知道對方不可能只為了一個聯盟的虛名做出這樣的決定。
“岡德森必須死！但不能是公開的審訊，那樣只會導致國家的分裂。”公主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血腥的目的，“我需要您的幫助。”
艾綾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了公主。
“聖達爾行事必須光明磊落，暗殺這種事情是絕不能做的，這是成為聖達爾時立下的誓言。更不要說目標是同盟國家的外交大臣，哪怕走漏半點風聲，奇美修利亞在大陸將再無朋友。”
“您誤會了，我還不至於會痴心妄想指使一位聖達爾為我殺人。岡德森身為外交大臣，在您來訪後從未露面會見，這是極大的醜聞。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會向他發出責問，即使他再不願意也必須召開正式的晚會與金嵐閣下見面。
以他的膽子，這場晚會只會是在岡德森的宅邸舉行。您只需要接受邀請與我一同前往晚會即可。沒有什麼比我和拉索薩拉的貴族們更好的在場證明了。只要我能進入他的宅邸……”
艾綾靜靜地盯著公主的眼睛，看著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此刻已經被仇恨和兇殺矇蔽了雙眼的少女。她一直覺得克裡斯蒂娜是個從容而強勢的女子，但是這封來自岡德森的信擊碎了她的自信。
信裡的那個計劃遠超出公主的預料，即使公開信件或是現在開始動員部隊，也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準備好與菲洛王國的全面戰爭，反而會讓國家陷入內戰外敵的境地。這封信也把她自以為得計的那點從容變成了慌不擇路的賭博。
身為一國的儲君，在外國使節面前公然談論聯手暗殺本國的外交大臣和大貴族，甚至不惜無條件地急切想要簽署同盟協議……
這不是剛好嗎？
岡德森，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我要多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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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綾笑了，不是那種得意滿滿會招致反感的笑，而是一心為對方著想的和煦真誠。
“殿下是拉斯托尼亞正統，區區賣國求榮的宵小必當被粉碎。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聽到“我們”這個詞，公主露出松了一口氣的微妙表情，像是廢了一上午口舌終於把一件商品推銷給了難纏客戶的商人。
“如果航行順利，快船本該在三天後到達菲洛的港口。加上趕路、等待回信和回程的時間，我們有最多兩星期的時間。可惜這信和信使缺了任一樣都會引起岡德森的警覺，所以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為任何事情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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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其他人苦惱這進退兩難的情況時，龍湊著再讀那封岡德森的信。岡德森如果出了什麼意外身亡，那麼最大的嫌疑必會落在克裡斯蒂娜公主的身上；但如果什麼都不做，菲洛王國的部隊遲早也會踏上這片國土，而且岡德森所陰謀挑起的南部衝突恐怕馬上就要開始，即使現在派兵阻止也已經太遲了。
龍看著信中一個日期突然雙眼一亮，用手指著示意給三人。不如用這個來改變這樣的局面。
“那麼……菲洛王國那邊呢？”
“我已經以應對東南面北嶺國異動和羅爾曼尼亞春季攻勢的名義向全國的貴族們發出召集令，命令他們準備部隊和船隻。至於目的地是菲洛這件事，到時候他們自然會知道。常備軍本來就在為菲洛王國可能的入侵做準備，倒是不需要專門動員。”
……
一旦雙方都撕下了道德和禮儀的面具，兩位本就互相欣賞的女人毫無顧忌地商議著細節，旁邊的託比雅松和龍只覺得後背冷颼颼的。
但在刺客的人選上她們卻遇到了難題，倒不是克裡斯蒂娜手上連個殺手都找不到，但是王女和貴族齊聚府邸，岡德森只會更加地小心，任何可疑的人物都不可能接近他。
他的食物酒水肯定也是有人反覆甄別難以下毒，想要私帶人員進入雖然有可能，但是任何生面孔或看起來有威脅的傢伙一定會被嚴密監視。
哪怕有一絲實證將公主或者聖達爾與暗殺聯絡起來，對於這兩人各自代表的國家和勢力都會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讓我來怎麼樣？”就在她們苦惱的時候，龍突然說了一句。
“不行！”另外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吼道。
艾綾自然不用說，這種九死一生而且極不光彩的事情她是絕不會讓龍去做的。這小子居然還主動提出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建議，她真想把他揍個半死。
託比雅松本來就對於把艾綾和龍拖進這種事情心有不安，而且他也並不贊同用暗殺這種手段，更不放心讓龍來做這種事情。
至於公主，她一方面不清楚龍的實力，一旦失手不但拉斯托尼亞和奇美修利亞立成仇讎，她也一定會被貴族們唾棄，然後被乘虛而入的菲洛王國亡國滅族吧。另一方面她同樣不希望讓聖達爾這樣的強力盟友覺得被單方面利用而心生芥蒂。
龍早就知道他們的反應，他眼裡閃動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狡猾，不慌不忙做出了一番解釋：
“我不是一時衝動才這麼說的。這個房間裡的人都為了對抗羅爾曼尼亞在賭上性命，我也不希望例外，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情。這也是為了保護奇美修利亞，我唯一能看作是家園的地方，不是因為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慾望。
艾綾姐，即使是我，也知道人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安閒吃喝，有一些事情值得我們拼上性命與尊嚴也要去完成。
這個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走漏消息的風險，單是現在這裡就已經有四個人知道這件事，難道還要冒更大的風險讓第五個第六七八個人知道這件事嗎？那還不如昭告天下我們打算幹掉岡德森算了。
尊貴的殿下，我們在商議的不單單是一個岡德森。和我們所要對抗的羅爾曼尼亞暴權相比，岡德森不過是您前進道路上的一塊鵝卵石。讓我們把眼光放在未來，一個橫跨大陸、強大而堅固的同盟，我們的秘密與相互間的承諾也會同這個聯盟一樣牢不可摧。相比起落在紙上的墨水，這是否更有說服力呢？
託比雅松，於我你是值得信賴的大哥，是忠誠高貴的戰士，如果每一個拉斯托尼亞人都如你，無論是菲洛還是羅爾曼尼亞都將不足為懼。但是請允許我向您坦白，我所害怕的是羅爾曼尼亞和它所代表的奴役與死亡。更不願看到還有千千萬的人要和我一樣經歷家園被毀、失去自由和任人奴役的命運。
你願意為了拉斯托尼亞的人民揹負罵名和死亡的威脅，而我也做好了不推翻羅爾曼尼亞就得不到自由的覺悟。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是不名譽的暗殺，但我不這麼認為！請允許我為了兩國的人民，為了我們的聯盟而戰鬥！
岡德森一直龜縮在宅邸上辦公社交，一定有大批的傭人奴隸在維持日常運作，更不要說舉辦一場招待殿下和整個拉索薩拉的貴族圈要人的晚會，有幾個生面孔並不奇怪。在那裡我的年齡就是最好的掩護，誰能想到小侍童能有本事殺掉孔武有力的貴族？
即使有人發現我在案發現場附近，也很難想到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何況我還是個與拉斯托尼亞毫無瓜葛的外國人，同時還有奇美修利亞的官方背景。我只要端個盤子或者舉著一個酒壺可以和其他侍者一樣自然地在房子裡大部分位置移動而不受懷疑，加上為殿下傳信的某些人的協助，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更何況，時間是此刻我們無法擔負的奢侈品，既然都已經冒險走到這一步，還想穩妥地打安全牌已經不可能了。既然馬車已經失控，又何必再控住韁繩呢？不如加上一鞭子，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儼然把這件事描述成了大義之舉，而最後那段話顯露出的瘋狂無忌更是讓另外幾人詫異。
“或許我該讓你來當我的外交大臣。”克裡斯蒂娜公主扶額苦笑。
“等成年的時候，我或許會考慮來向您討一分差事。”龍依然不忘開了個小玩笑。
“我還是覺得不妥……”託比雅松皺著眉頭擺出一張苦臉，“殿下，您該不會真的……”
艾綾聽了龍的一番陳述面沉如水，眼神像是即將踏入戰場的將軍。刺殺岡德森的實力龍是具備的，如果連拉斯托尼亞最強武者也僅僅是現色期，那麼一個長時間擔任文職的貴族絕對挺不過龍的偷襲。
雖然他的想法太過天真，但在艾綾沒有注意的時候，當年撿來的這個小嬰兒，已經開始成長為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動的傢伙。這欣慰又酸楚，還更多是不安的感覺還真是讓人難受。想到沙迦王在出發前的私下囑咐，不禁讓人暗自感嘆還是王更瞭解龍的成長。
哼，我這輩子的賭運一直黴到家，但我還是會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
“龍，你剛才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嗎？
可有想過一旦失敗，我將會全力否認你我的關係，你會遭受嚴刑拷打並被處死，拉斯托尼亞將陷入分裂，而奇美修利亞也有可能失去所有盟友！因為你一人的過失將會有多少人因此遭受牽連！”
“那是我們不得不承擔的風險，這世上只有沒有回報的付出，卻不見沒有付出的回報。”龍的眼神毫無迷茫。
“王在出發前曾經說過，要讓你多擔些責任才利於成長，但這個責任太過沉重，我不知道交給你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如果你失手的話……我會和你一起擔起責任的。”
“是，艾綾姐。”
艾綾點點頭，長嘆了一口氣。
“既然你有了覺悟，那回應你的覺悟就是我們的責任。現在時間緊迫，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就由你來做這件事吧。接下來這兩週，我會往死裡逼迫你提升實力，做好準備。”
“那麼請讓我和龍一同行動！”託比雅松站直了身體，用力拍了拍龍的肩膀，“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