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江臨(紀念)
列車始發前九十分鍾,我在蘭州西站,穿著鐵路局規定的統一服裝,佩戴好規定的標誌,帶齊了健康證、崗位合格證等證件。報到完畢後,在列車長帶領下我跟著列隊上站臺,待車底上線後從站臺到宿營車放置乘務包,再之後從車內返回到我值乘的五號車廂與整備人員交接。
很久之前有傳言蘭州局要換一批新的鐵路制服,但到現在身上穿的還是以前的款式。有關於新制服的等待如同蘭州地鐵的等待一般,期待著、期待著便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如果不是上車前同事提起我也早把它拋之腦後。同事們並不是空穴來風,我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擅長遺忘與等待,今天之所以提起也只是因為聽聞隔壁西局換了新的鐵路制服。
我與整備工辦理車廂臥具備品交接,均達標之後確認簽字。
“你看,今天這些要求都是達標的,如果碰到不達標的情況一定要督促整備工對未達標項進行整改,最後再簽字確認。”
一系列流程之後,站我旁邊的王曉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今天怎麼不在狀態?”
今天的王曉,沉默得不禁讓我覺得有幾分陌生。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活蹦亂跳、嘻嘻哈哈的小孩。
“見到你忽然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交接完畢,我們一起檢查車廂車門、車窗、廁所鎖閉情況等等,又是此類日復一日的工作流程。
“上次在成都站,那個女孩子和你說了什麼?”
我一下子停住了手頭上的事,很奇妙,她不用多說我便懂指的是許幕清。王曉說她那天都看見了,特別不正常。
其實我有那麼一絲絲的高興,至少在這場相遇裡不是只有我和她兩個人,還有那麼一個人見證了我們。哪怕,哪怕這是一場註定了不會有什麼後續,更不會有結果的相遇。
“她的名字。”
距離發車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鍾,在鎖閉了車廂廁所後,我又將活動順號牌、抹布、高站臺警示標誌、高站臺渡板定置擺放在乘降門處。王曉一直跟在身後看我完成這些流程,在我放好高站臺渡板時她像是憋了很久,說道:“我覺得她喜歡你,不開玩笑,我大學一個室友寒假回家時喜歡上了一個列車員,回學校之後一直在我們身邊唸叨。現在的女大學生,是真的容易喜歡上列車員……”
她說了很久,我細細聽著,早在說出“喜歡”這個詞時候我便不能淡定了,可我依舊只能故作一幅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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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喜歡,能有多麼深刻?又能有什麼結果呢?
露水情緣也算不上而已。
“那後來呢?他們怎麼樣了?”
王曉兩手一攤:“還能怎麼樣?自從那次之後她再也沒能見到那個列車員,念了一個學期之後也就忘了。”
我笑笑。
“所以,其實沒什麼意義。”我指指她左手手腕上的表,“時間差不多了,別八卦了啊。”
下一秒,廣播通知放客。
“師傅,你可真厲害!”
“拍須溜馬!”
我開啟兩個車廂邊門,王曉掛好活動順號牌,擦抹扶手、安放高站臺渡板、掛警示標誌。再之後,一切還和一月十五號那天晚上一樣,王曉面向旅客方向立崗、驗票,我依舊站在車上幫旅客提行李。
站臺上旅客熙熙攘攘,他們中的很多人會登上K858次列車,這些人中會有一部分走進五號車廂,也有些人他們不屬於這列車,更不會走進我值乘的車廂。我看著站臺上的人主動形成了很多批,他們有著不同的目的地,向著各自的方向前行。
就像我和許幕清,就算我永遠在這兒,她也不會總是恰好出現。
這些人中,同樣也不會有她。
旅客上完,列車開動,我去換票,於是終於確定這節車廂上沒有她,十三號中鋪睡了一個中年男人。其實上次王曉已經看我換過票,這一次按理來說應該她來換票的,只不過我心裡有一股小小的固執罷了。
後來,我知道了,相比於許幕清,我這一次的固執微不足道。
列車行駛的十來個小時裡,我像以往一樣的收垃圾、掃地、拖地、清洗廁所、擦洗漱臺……是的,我還和一月十五號那天一樣,還和那天以前的我一樣,一切照舊進行著。
列車上還是會有乘客問我各式各樣的問題,只不過那些旅客裡沒再有人問為什麼不到重慶,也沒有一個女孩子站起來幫我翻譯四川話。接熱水的大爺還是會站車廂連接處和我聊天,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大爺遞我一支煙,我也不用笑著拒絕。
列車到達綿陽站前,王曉例行慣例去清洗廁所,我站一邊把垃圾箱裡的垃圾取出來,她的聲音很突然地傳來——
“啊!天吶!”
“怎麼了?”
聽到聲音,我把裝滿了垃圾的垃圾袋靠在洗漱臺邊上,走過去一看,集便器倒噴,汙物賤了她一身。
“天吶!怎麼會這樣!”
“別弄了,集便器壞了,快起來,剩下的我來解決!”
“我簡直不敢相信,太可怕了!”
……
……
王曉還在說著些什麼,有乘客聽到聲音也湊過來看。我讓他們都別看了,這種事情就算是個男人也會不好意思,更何況是個剛畢業的女孩子呢?
到了後面,王曉開始小聲哭泣。安慰人一向不是我所擅長的,只能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沒事”這兩個字。我把廁所門鎖好,帶她去宿營車。同事看到會問一句這是怎麼回事兒,列車上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其實大家一看便都懂了,問一句也只是表示關懷。有女同事幫著她擦洗身上的汙物,換上乾淨衣物。
我又回到五號車廂,心裡不太是滋味。她對列車員這份工作充滿熱情,可這次宛如當頭潑下一盆冰水,也不知這剛萌生的熱情是否會就此被澆滅。情感慢慢褪去,一直是我最害怕、也最不願意看到的,這個過程就像是公開處刑一般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