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以叫我，克洛斯。”
少年站在黑暗地下室的樓梯之上，單薄的脊背輕輕地倚靠著開啟的鐵門。在他的身後，滲透而進的屬於表層世界的光將他的影子拉扯得愈發修長。
“還請各位多多關照哦——”
伴隨著他輕佻的尾音，原本沉默地藏匿於不為人知的角落的世界，緩緩燃起了燭火。少年眯起眼睛，緩緩地將那些投向他的，意蘊不同的目光逐個掃過，然後嘴角裂開一絲桀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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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已過，半面之月在灰雲裹挾中緩緩下行。
喧雜之外的不遠處，靜靜對峙於路燈之下的兩個影子。
文森特眯起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之前那個瞬間的反應，對於優雅高貴，永遠作為狩獵者存在而從未受到過任何形式的威脅的他來說，實在是十年難得一見的，毫無貴族風範的失態。
但是，相比於他剛剛得知的這個情報來說，這點問題根本無足輕重。
“你是說，你切斷了和你的主人的聯絡，成為了獨立存在的孤魂野鬼嗎？”
“孤魂野鬼什麼的，還真是不太客氣的形容詞呢。”
鋒銳的黑髮之下，少年邪氣的表情。
“不過念在文森特先生可能並不太瞭解這個國家的語言，我倒也不會覺得受到了侮辱呢。倒不如說，其實一點也沒有說錯，沒有本體，也就無法汲取精神力量的我，不過是一個燃燒著自己的生命飛翔的磷火罷了。”
“你既然知道這一切，又為什麼要作出這樣的選擇呢？”文森特皺眉。
“當你有不得不完成的目標的時候，你根本就無心顧及其他的一切。只為了自己最原始的願望而動，這不是我們這樣的存在的最大特徵嗎？”
少年的聲音輕浮卻真實，文森特知道對方並不僅僅是嘴上說說而已。和本體徹底斷絕關聯，作為獨立的個體而行動的願望，文森特自己也曾經不止一次想過，但是他很清楚，對於那個孕育了自身存在的溫床來說，脫離就等於自取滅亡。是要做一生的囚徒還是做在毀滅中實現自我的飛蛾，那是艱難無比的抉擇。
而眼前的這個少年，從異化體上推斷本體應該也不過還是個孩子吧，究竟是怎樣扭曲的心理，才能孕育出這樣的……
“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疑問，文森特先生。但是我啊，向來是一個喜歡做勝過於喜歡說的人——更何況，所剩無幾的時間也不允許我慢慢解釋一切了，不是麼？”
“嘛，我想也是呢。”文森特陰冷一笑，面對這樣一個既有著真誠和自知之明，又有著讓人反感的傲氣和倨傲的少年，他突然從最初的不適感中走了出來，開始感到難以抑制的好奇來。
吶，你究竟是什麼怪物呢，漆黑的劍魔。
“不過，有一件事一直都忘了問呢，那就是你究竟因為什麼才找上了我。我可不相信你只是單純地路過，然後觀察我進餐呢。”
“當然。”
不加遲疑的回答。
然後，帶著邪魅的笑意走到了文森特的面前。即使是自持為狩獵者的高傲吸血鬼，在面對這個比自己矮上足足一個頭的亞洲少年的陰影的時候，也不禁下意識地向後跌退半步，彷彿本能地在懼怕著被他鋒銳的手刀割傷一般。
“我找到你，是需要你，需要你們的幫助。”
“嚯？好像還瞭解不少呢。”
“其實完全不瞭解呢，因為我的那個窩囊廢主人啊，整天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倒不會去注意身邊的異象呢。我能找到你，感知到你身上沾染的其他同類的氣息，完全是憑藉著本能的感應罷了。”
“既然這樣的話，有一點你應該知道，那就是我們從來不做無報酬之事。雖然裝著貴族般高雅的皮囊，實際上卻不過是一群追名逐利的獵人罷了。”
“嚇嚇，這一點的話還是在意料之中的。”
少年緩緩眯起眼睛，注視著自己劍刃化的鋒銳右手。隨著手腕的扭動，呈現著水一般流動的光澤。
“不過我倒是相信自己手中握有能夠足以讓你們感興趣的‘報酬’呢。所以，差不多能讓我見識見識了吧。”
“我說的是，其他的那些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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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地下酒吧是不會安置時鐘的。
它本身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在酒精，音樂和似有似無的情色中麻痺沉迷，忘記時間，忘記俗事，忘記平日的自己，盡情地揮毫漫長的夜晚，直至晨光熹微。
但是在The Lime（澀橘），這樣的禁忌卻好像並不存在，因為在這裡的客人們，即使在這個狹小陰暗的空間裡寂寞到死，也一步都不願意踏足光明的世界。
“嗖——”
破風之聲。拖著血色尾羽的飛鏢在昏黃的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直直地釘在玻璃鐘面的中心，強大的後勁使得飛鏢在命中之後依然不住地顫抖著，隨著它減弱的嗡動聲，原本光滑無暇的鐘面逐漸覆滿銀白的裂紋。
“BINGO~午夜一點整加命中紅星，換算下來應該是50的十五倍，也就是七百五十分！”
老式的留聲機中，緩緩而奏的巴赫。歡悅的口哨聲鋒利得彷彿劃破半結凍湖面的冰刀。
巴洛克風格的華麗沙發上，墨綠色短髮的少年隨意地將修長的雙腿交叉蹺在一側的扶手之上。他的右手還維持著投擲飛鏢的動作，左手則飛快地抓了一把放在盤中的堅果扔進嘴裡，吧唧吧唧地嚼動起來。
“啊誒——還有這樣的技能嗎……糟糕啦……這樣一來，海棠一下子就被反超了三百四十多分呢……海棠怎麼辦才好呢……”
與少年的興致高昂相對的是少女軟綿綿……慢吞吞……懶洋洋……的聲音。緊緊地將十指纏繞在胸前，厚厚的紫紅色長髮像容貌玩具的耳朵般耷拉在兩側。
“OF COURSE！本大爺之前都不過是熱身而已，你還是乖乖認輸吧，我可愛的海棠妹妹——”欣賞著少女彷彿把自己賣給了他一般楚楚可憐的表情，少年得意忘形地笑了起來。
“咳咳。每次都耍無賴欺負海棠，申知你也真是夠厚顏無恥的呢。”
坐在鄰桌，面色蒼白，病氣十足的消瘦少婦。穿著彷彿像是出席葬禮一般的黑色連衣長裙，指尖斜斜地勾著空蕩蕩的高腳杯，有氣無力地將手肘撐在紅木桌面上。
“什麼嘛，這可是兼具技術，智慧和膽識的作戰哦！如果不是時間過了，我甚至可以來一發‘午夜絕殺’一千五百分呢……”名為申知的少年一臉理所當然地胡說八道。
一杯紅酒重重地落在少年面前的桌面上。面無表情的高挑酒保躬下身來，一邊為申知倒酒，一邊以不比機械有人情味多少的聲音說。“損壞公共設施，罰款三萬人民幣，並且降低一點名譽星級。”
“……嘛，三萬而已。”有些掃興地看了一眼面容清秀，乍一看甚至分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的酒保，申知一邊嘟囔著一邊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信用卡。
“三萬的確不算什麼，不過你倒是快陷入信用危機了哦，小毛孩。”坐在酒吧吧檯盡頭的魁梧男人豪爽一笑。“再不安分一點，可就要被虞戀小姐掃地出門了呢……”
即使是一臉放浪，從不把規則視在眼裡的少年，在聽到男人善意的警告的時候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表情微變。
的確如男人所說，如果真的還有什麼能夠限制他們這樣的存在的話，那就只有“她”了吧。
“……嘁，不就是接幾單活路，賺點信用嘛，對我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
“……那，那個……如果小申知不介意的話……海棠可以把最新接到的Q級委託轉讓給小申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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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表情上來看，還不能從剛剛那一鏢的陰影中釋懷，但是一得知少年陷入尷尬的境地，海棠卻又一臉懇切地抓住少年的手。
“……真輪到讓海棠你接濟，我也不用在這裡混了吧。”
少年一臉頭疼的表情。果然他還是不太能夠應付海棠這樣的傢伙，過於真誠，以至於都不願意對她生出任何的惡意。
“說起來，我們的外國老朋友文森特呢？今天的進食比平時慢了很多呢，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來一發健胃消食片呢？”
一身中年大叔常見配置的寬鬆白T恤，夏威夷短褲和人字拖，一邊牛飲一邊打趣的魁梧男人。
“也或許是對某個女孩子動了真心也不一定。”病氣的少婦依舊是一臉淡漠。
“嚯嚯？放著澀橘三大美人海棠，玄凜和虞戀不要，去外面找庸脂俗粉，如果文森特真的只有這點品味的話，我想我或許要重新評定一下對他的看法……”“這點倒是你多慮了，陳煜先生。”
突然從酒吧之外傳來的，標準得過分的男人聲音。
壯漢眯起眼睛，看到了緩緩從陰影中走出的一臉無奈的文森特。
“在在下看來，食物和同伴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存在。食物沒有了可以去狩獵，同伴卻是比什麼都要珍貴的財富呢。”
“誒……原來文森特先生不吃海棠，不是海棠不好吃，而是因為海棠是同伴呢……好開心……”
“就算我想品嚐您的味道，我也沒有能夠和您抗衡的實力呢，海棠小姐。”文森特無奈地攤開手，走到吧檯。
“那，你之前幹什麼去了呢？”申知縮在沙發上輕哼一聲。心高氣傲的他和文森特不和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了。
“怎麼說呢，算是遇到了一些變故吧。”優雅地接過酒保為他倒好的紅酒，放在唇邊輕輕一抿，純種丹麥血統的英俊面容上，一絲奇異的表情瞬閃而過。
“我帶了一個新朋友過來，可以麻煩你為他開門嗎，虞戀小姐。”
他說話的時候，湛藍的眼神直勾勾地刺入酒架的深處，那暗紅色的紗簾之內。
沒有回答。
代替回答的，是身後的鐵門哐當的響聲。
“新朋友？”
一臉漠然的女子玄凜第一次露出動容的表情，不止是他，就連玩世不恭的申知也稍微收斂了一番倨傲的神態。
身為凱歐斯集合在這座城市的核心會員的他們都知道，“新朋友”這個詞意味著什麼。
”不，也或許不是朋友。“
文森特放下杯盞，緊緊地眯起鋒利的眼睛。
”而是單純的委託人罷了。“
就在男人話音落幕的下一刻，整個酒吧彷彿被毫無徵兆地切斷了電源一般，陷入了死寂的深暗中。
厚重的鐵門緩緩推開，少年纖細的影子出現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之下。
“初次見面，我親愛的同類朋友們。”
……
“如果可以的話，能夠也為我準備一杯酒嗎？別看我一副未成年的樣子，酒量可是很不錯的哦。”
……
“啊，對了對了，忘了自我介紹呢，真是失禮。”
……
“我沒有名字，只是一個單純的復仇者罷了。但是，鑑於文森特先生說，這樣會影響正常的交流……所以。為圖方便，你們可以叫我——”
……
“克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