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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神所

白介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太累了,彷彿把一生的力氣都用光了的感覺。他醒來時,依稀覺著有一片亮光灑在臉上。就像一個明媚的午後,悠閒地躺在草地上。

他本能地蜷縮了下手指,卻握到了硬邦邦的物體,劍柄!白介打了一個冷戰,猛然睜開雙眼。

刺眼的白光讓他久在黑暗中的眼睛難以適應。白介皺了皺眉頭,用手臂擋在眼前,眯起了眼睛。這裡沒有寒冷,也沒有風雪。

是在外面嗎?

他看到有零星的熒光在眼前飛舞,他聽說過有一種生物叫螢火蟲,可那只是在西陵大陸上存在,天原上從未有人見過。

很快,白介的眼睛適應了這個環境。他放下手臂,當他將目光拉向遠方,望去的剎那,他幾乎忘卻了一切,心中只有一種想伏倒在地深深跪拜的衝動。

他從未想到過,天原上竟然有如此瑰麗而宏偉的存在。這裡是一片廣闊的空間,由成千上萬棵巨大的似乎有數百丈甚至上千丈的巨木包圍而成。白介無法憑目力去衡量這裡,他站起身,眺望著自己的頭頂,感覺頭頂似乎直接與蒼茫的宇宙相連,在那黑暗的盡頭,或許就是阿古爾蘇拉的居所。

螢火蟲。成千上萬的螢火蟲聚集在這裡。它們組成一團團流光的旋渦,在空中來來回回的飛舞,發出的光亮使得這裡如同白晝。

流水聲在這個空間中輕盈地迴盪著,那是一條蜿蜒清澈的河流。白介低下頭,自己腳下,是長滿各種稀奇植被的土地。大大小小的不同菌類,攀附在暴露於土外的樹根上,顏色豔麗多彩。

白介被這一景象給觸動了,他不敢相信,地獄一般的雪山森林之中竟然會有如此美麗的景色存在。他緩步走向小溪的旁邊,溪水清澈見底,水中,閃著奇異光芒的魚兒成群的遊動。白介跪了下去,雙手捧起清水,貪婪地吮吸著。

清水填滿了白介乾渴的軀體,也讓他冷靜了下來。他坐在草地上,回想事情發生的始末。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被阿古爾蘇拉接引到了神的居所。而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還沒有死。

他回想起了,那個指引他來到這裡的那個幻影。他開始懷疑那個人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自己瀕死前看到的幻象?

白介更願意相信他是阿爸。是阿爸救了他,將他帶到了這裡。

“放逐者麼?”

背後,一個陌生而低沉的聲音響起。那聲音怪異走調,似乎很久都未曾說話了。

白介大驚,急忙轉過身子,同時將劍擋在身前。在白介的不遠處,站著一個佝僂的老人。老人穿著類似祭司的長袍,帶著兜帽,花白的頭髮沿著肩膀散了下來。老人的面孔蒼老,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白介。在他的手中,是一把樣式古老而陳舊的祭祀法杖。

“你是誰?”白介將巨劍橫在身前,他仍然不敢放下絲毫的警惕。

老人顫顫巍巍地退了一步,他笑了。白介看不懂他莫測的笑中意味著什麼。老人的目光很複雜,先是喜悅,然後是懷疑,最後變成一種淒涼的悲傷。

“這麼年輕,卻註定成為詛咒之子。”老人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地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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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介收起巨劍。他知道,這個老人傷不了他。在這裡能夠遇到除自己之外的活人,已經慶幸萬分了。他急忙跟了上去。

“老前輩!晚輩白介,此次前來,是因大和薩有重要事情相求……”白介匆忙地說道,他回想起大和薩對自己的囑咐。

“等等,你不是被放逐?”老人停下腳步,沙啞地打斷道。

“放逐?”白介一頭霧水,不明何為放逐。

“沒有獸血,你怎麼可能進入這片森林之中?”老人低低的聲音傳來。

“獸血……實不相瞞,是大和薩讓晚輩前來進入雪山森林,找到獸魂武士,下山拯救天原眾生於危難之中!”白介微微皺眉,一字一頓的說道。

老人沉默了一下,這一次他沒有打斷。

白介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地整理了下頭緒。隨後,他將天原近來的情況以及和中山之間的危機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老人。

“大和薩說,我們的天原武士支撐不了多久,只有獸魂武士,才能夠打敗中山的元素法師軍隊,免天原於滅族之災!”

白介跪在地上,重重地叩了個首。

“所以,懇請長輩,帶領我去找到獸魂武士!告訴我他們在哪裡!”白介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幾乎喊了出來。

老人的臉上面無表情,他一臉的倨傲冷淡。他微微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頭頂那片變幻莫測的熒光之中。

“獸魂武士嗎,”老人想了想,神情漠然,“他們已經不存在了,全都死光了。”

白介驚得如雷轟頂一般愣在了那裡,心底猶如被掏空了一般。不會這樣的!

白介向前爬去,緊緊地抓住老人的袖袍。

“老前輩,這不可能!他們不是被放逐到這裡了麼?他們不是天原上最強大的武士嗎?他們不是會在天原大難臨頭的時候下山拯救我們嗎?”

白介的聲音已經歇斯底里,就像在苦苦哀求一般。而老人彷彿沒有聽到,只是一臉的無動於衷。

“你叫白介?”突然,老人灰白的瞳子裡閃起了一絲光芒。

白介愣了愣,點了點頭。

老人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他笑了很久,聲音中帶著濃重的悲涼。他的胸口起伏著,久久不能平靜。最後,老人的目光落在了白介脖子上的那串狼牙項鍊上。

“你父親,是白爻對吧?”他惡狠狠地說道。

白介腦海中劃過一道光,僵硬在了那裡。老人看著他的表情,突然得意了起來,他冷聲道:“我就知道,那股子瘋狂的血脈早晚會流傳下來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而且竟然穿過了神木之門!”

“你認識我阿爸?”白介顫抖著聲音問道。

“是啊,”老人輕輕嘆了一聲,眼中陡然射出一道銳利的光芒,“我怎麼會不認識他,我殺了他啊!”

白介再也說不出話來。老人忽然轉過身,向遠方走去,“想知道一切的話,就跟我來!”

這裡是一片廣袤的綠洲,植被茂盛,氣候適宜。自己是否還在雪山森林中,甚至這裡是否是天原,白介都不敢確定。二人在這宏偉空間下走了很久,來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茅屋前。

老人推開門,屋中只有一張的草蓆和零星的幾個簡陋的家居,這是他的住所。老人揮動手中的權杖,指了指地上的一塊毛氈,示意白介坐過去。

“獸血武士,真的……全都死了麼?”白介剛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人平靜的目光與白介相對,白介迎著老人的目光,絲毫不避讓。終於,老人點了點頭,“是的。他們全死了。”

白介垂下頭,這一次他徹底地絕望了,渾身如同被抽空了力氣。

“我相信,大和薩既然讓你到這來,一定也是把獸魂的秘密告訴你了。”老人靜靜地坐在房間的角落裡,陰影擋住了他的上半張面孔。

白介點了點頭,“大和薩說,天原自古以來,擁有獸血的獸血一族全部被放逐到了雪山森林之中。”

“他說的不錯。但是這裡不屬於雪山,這裡是神木之森,是神山腳下。”

“神山?”白介一驚。神山,是傳說中阿古爾蘇拉的居所,也是凡人無法踏入一步的禁區。

“不錯,”老人點了點頭,“這裡是神的居所,而只有經歷過神的試煉的人,才能夠進入到這裡來。”

“那……獸魂武士,他們在哪?”白介問道。

“獸血一族,他們被放逐到幻林之中,也就是雪山森林的深處,”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既然來到了這裡,想必也經過了那片幻林。”

白介回想起來,那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和寒冷,還有體內湧動的野獸一般的狂暴之力。他依舊不寒而慄。

“幻象森林,是神一手締造的試煉之所。它也是神用來囚禁住體內流有狂血且無法控制的狂血一族的監獄。它充滿著黑暗和蠱惑的力量,能夠看穿人的心靈,洞察一個人心底的慾望。它把狂血一族囚禁在其中,讓他們被自身的慾望吞噬,催化他們成為嗜血瘋狂,與野獸無異的怪物。他們便會在這片永無止境的黑暗和寒冷中陷入無盡的廝殺直到死亡。”

“為什麼……會這樣?”白介不敢相信,他的心狂跳了起來。

“為什麼?”老人冷笑了一聲,“這是神對他們的處罰,以凡人肉體卻不自量力地擁有了神的血脈,這樣的存在本就該被泯滅!神把他們變成了來自地獄的黑暗守衛,也正是他們的存在,讓幻林變成了一片殺戮森林,將所有心懷邪念企圖侵犯神的領地的入侵者,毫不留情地抹殺掉。”

白介突然想起大和薩的一句話:神的心中從來沒有憐憫,只有一塊石頭。

或許神和惡魔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區別。打出生時起,一旦體內流淌著獸血,就意味著永世的放逐和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