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母對眼前這個女孩子有印象，自家女兒從高中起就和她玩在一起，兩個人當了十餘年的朋友，關係就如同她和葉知許一樣，親姐妹似的。這會聽到她說女兒出車禍是因為她，路母當下什麼都不管，揮著手扇了她一巴掌，晏小秋被扇偏了頭。
“阿姨！”
路父見狀立馬攔下路母的手，“你好歹先問清楚啊，怎麼什麼都不問就對人家動手呢，筱梨出事她心裡也不好受，怎麼能不管不顧對人家動手呢。”
“你沒聽她說嗎，女兒出車禍都是因為她，咱們筱梨把她當朋友，她呢，是怎麼對筱梨的？”
晏小秋挨了一巴掌也沒說話，直起身子又說了句“對不起。”
路母想拎起包往她身上招呼，被路父困在懷裡掙脫不了。
葉知許終於有點反應了，從唐思熠懷裡跑出來，蹲在路母面前，“阿姨，你先冷靜一下，筱梨她還沒脫離危險，我們先等她出來好不好？”
路母哀痛將葉知許攬住，“知許啊，你說筱梨怎麼就這樣了呢？”
是啊，筱梨怎麼就這樣了呢？我們，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路父扶著晏小秋的肩膀讓她起來，晏小秋只是搖搖頭，示意不用。
沒過多久，急診室的門開了，一行人蜂擁而上，醫生摘下口罩，和唐思熠打了個招呼，“主刀醫師還沒出來，是從A市來的一位醫生，待會等他出來和你們說明情況吧。”
話音剛落，裡面又走出來一位醫生，長身玉立，被口罩覆蓋住看不到臉，只看到一對眉毛皺得緊緊的，行至人前，他才摘下口罩，面露難色，“你們是病人家屬吧？我是主刀醫生，蘇遇。”
“蘇醫生，我女兒怎麼樣，有沒有生命危險啊？”
“病人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但因為搶救過程中病人心跳、呼吸驟停等急性創傷引起缺氧缺血性腦病，雖然是搶救過來了，但是在未來一段時間她會處於一種長期昏迷狀態，醫學上成為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
“植物人。”唐思熠緩緩地接上。
“沒錯，病人現在還很虛弱，很多機體功能還沒完全恢復，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段時間，等轉到普通病房你們就可以去看她了。”
“植物人？”路母顫著嘴唇吐出這三個字，“我女兒才20幾歲，人生大好年華，怎麼能變成植物人呢？不行，醫生，你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啊。”
“在這麼嚴重的車禍中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植物人尚且還有一絲醒來的希望，你們做家屬的，要在身邊好好陪她，鼓勵她，爭取早日讓她醒過來。”
蘇遇朝他們微一頷首便離開了。
路母癱軟在路父懷裡，唐思熠握住葉知許的肩膀支撐她站著，晏小秋在最後面，呆若木雞，只有陸厲珩，疲倦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植物人也好，她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在路父懷裡哭了一會，路母用力推開路父，轉身將手裡的包狠狠地砸在晏小秋身上，“都是你，都是你，我女兒變成植物人了，你高興了？她才25歲，你讓她怎麼辦，讓厲珩怎麼辦？”
晏小秋沒躲，任憑包裡的東西砸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再說任何對不起，只是站在那裡任她發洩，路父從身後抱住她，葉知許上前拉著晏小秋往後退。
路父對葉知許打著手勢，“知許，你先帶她走，筱梨媽媽現在情緒不穩定，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你快先帶她走。”接到唐思熠和陸厲珩投過來的眼神，葉知許會意，拉著晏小秋離開。
將她帶到花園，葉知許才鬆開手，沒有看她，只冷眼道：“你走吧。”
晏小秋沒有動，葉知許也不想管她，轉身回去的瞬間晏小秋卻突然開口：“葉知許，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
葉知許背對著她，眼淚緩緩流下來，“恨你有什麼用，筱梨能醒過來嗎？我媽媽能活過來嗎？”
“葉知許，不管你信不信，從頭至尾，我都沒想過要害筱梨，今天的事，完全是意外，我來不及拉住她是我的錯，可是我從沒生過要害她的心。”
葉知許抬手擦了擦眼淚，轉過身面對她，“是啊，因為你恨的，想報復的，從來只有我一個對不對？”
晏小秋抿著唇不回答，葉知許也不用她回答，“那我不得不說你成功了，你讓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你、我媽媽、筱梨，你沒有傷我，卻比我傷我讓我更痛。”
說完最後一句，葉知許看了她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她還記得高中參加全國藝術繪畫大賽的時候，她獲獎的那幅畫，她畫了這輩子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人，那些她視為如生命般重要的人，如今一個一個離她而去，晏小秋變得讓她覺得陌生、可怕，她媽媽去世，筱梨變成植物人，一個一個以不同的方式，從她的生命裡悄然謝幕。
很多人註定只從你生命裡路過，註定只能是這條漫長路上的一個過客。
那她呢？會不會也是別人生命裡的一個過客？
走到醫院大門口，唐思熠已經脫掉白大褂，倚在門框上等葉知許，看見視線中出現她的身影，連忙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放進衣袋裡暖著。
“你怎麼出來了？”去找路筱梨時她走得急沒穿太多衣服，吹了一會風有些鼻塞。
“筱梨被轉去重症監護室了，我怕你找不到，過來等你。”
“那我們過去吧，叔叔阿姨還在呢。”
“知許。”唐思熠拉住她，“先去辦公室找點藥吃好不好，你有點感冒了。”
葉知許看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擔憂神色，不想讓他再牽掛自己，只得點點頭，“好。”
唐思熠將她帶到辦公室，衝了一包感冒沖劑給她，“有點苦，忍忍。”
葉知許喝了一口，說：“不苦。”和其他比起來，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葉知許小口啜著，辦公室沒有其他人，格外安靜，還可以聽到外面樹枝上雪掉落的撲朔聲，她搖晃著杯子，苦笑著說：“思熠，你說我這兩年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啊，來了醫院這麼多趟，身邊重要的人一個一個在醫院出現，然後一個一個離開，陳深，我媽媽，現在是筱梨。”
“可是現在筱梨還在不是嗎？植物人和腦死亡不一樣，還是有醒過來的機會，筱梨那麼捨不得我們，肯定會醒過來的。”
“思熠，我真的好累，我以前一直以為只要你們還在我身邊，多苦多累我都不怕，可是現在，小秋不再是以前的小秋，媽媽走了，筱梨昏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為什麼？”
唐思熠把她緊緊抱在懷裡，隔著衣服似乎都能感受到她低落在他胸前眼淚的溫度，他拍著她的背，讓她安心在他懷裡安心地哭，葉冉竹去世的時候，她哭了很久，而今天從進醫院開始，她只是默默流著眼淚，唐思熠反倒希望她能像現在這樣大哭一頓。
門上的把手一動，一個小護士開門想進來，唐思熠抱歉地對她搖搖頭，護士會意，點頭將門帶上去。
葉知許哭了好一會才停下來，眼睛鼻子都紅紅的，嗓子也哭得有些沙啞，唐思熠牽著她到辦公室裡的洗手池，放了一池熱水擰了條毛巾給她擦臉，動作很輕柔不敢用力，“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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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許吸了吸鼻子，搖頭。
擦完臉後，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一點，把毛巾掛好，唐思熠扶著她的肩膀，半彎著身子對她說：“你還有我，厲珩也在，筱梨會醒過來的，她那麼放不下你，捨不得離開的，我們都會好好的，你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我可以背你回家，你想哭了也可以在我懷裡哭，知許，我會陪著你，不管多苦多累我都會在你身邊，你不用怕，也不必怕，我一直在。”
“思熠……”
唐思熠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攬著她的腰抱進自己懷裡，“知許，我活了20多年，真的找不到什麼讓我很怕的，但是現在，我唯一怕的就是你不在我身邊。你知道為什麼我一回國就想擠過去和你住嗎？”
懷裡的人搖搖頭。
唐思熠輕笑，“我在國外獨自生活了那麼多年，每天守著空蕩蕩的房間，有一陣學解剖屍體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每晚都會驚醒，摸到身邊的位置空空的，冰冷的，我就很想有一個人能睡在我身旁，在我睡不著時能和我講講話，聽我說些不開心的事，而不是就這樣躺回去，一夜難眠。”
葉知許輕輕推開他，抬頭望著他的臉，他的眼裡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她沒想過，在外人眼裡雲淡風輕、醫術精湛的他，也會有這些不為人知的辛酸經歷，即便是他們在一起之後，如果今天不是為了安慰她，估計他不會和她提起。
她踮著腳尖去摸他的額頭，他的眉眼，他的鼻子和嘴唇，唐思熠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自從回國後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抱著你睡，每晚我都睡得很好，連噩夢都極少做了。”
葉知許攀著他的肩膀吻，住他，“我也會陪著你，不管多苦多累，我也會陪著你。”
“好。”
不管今後這個世界給予我們多大的苦難，陪伴是我們能給彼此最好的慰藉。
我會陪著你，不管多苦多累，只要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