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越流越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手背擦掉，可是越擦越多，葉知許看不下去，酸著鼻子按住她的手讓她別說了。
晏小秋拿開她的手，吸了一下鼻子，說：“讓我一次說完吧，以後再也不會提起了。”
所有的一切，在她看著她的遺體被推進火場時，都隨著那場火，消失殆盡。
“初三那年，她被查出癌症，晚期，可是她沒告訴我，怕耽誤我考試，可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因為她的存在，她不在了，我做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直到我考完那天，她暈倒在考場門口，我才知道她得了病，治不好，她醒來後第一句話不是問我考得怎麼樣，而是對我說，‘我們去旅遊吧’，我答應了，全程我們沒有說過關於一句她的病，旅遊回來後，她拖著病體幫我聯絡學校讓我上學，我不肯，可是她不同意，說我已經遲了別一個學期，不能再遲了，她希望我考大學考碩士考博士，像她一樣；她還說如果以後遇到我喜歡的對我好的，要我一定好好抓住，雖然她的愛情曾經被背叛過，但是她相信世間還是有美好愛情的存在。最後的幾天，她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了，只能住院，每天靠打針吃藥維持清醒，我說我請假陪她，她還是不肯，上周末我去看她，醫生說她走了，走得很安詳。前幾天有個律師找過我，說她把她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我，錢、房子、車子、基金都轉到我的名下。她這一輩子，前半輩子為了她的丈夫家庭而活，後半輩子為了我而活，她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最後的日子，還要受病痛折磨，為什麼，為什麼生活對她如此不公？所有人都對我說節哀，醫院的醫生護士是這樣，鄰居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可是我唯一的親人走了，我的家不在了。讓我怎麼節哀？”晏小秋痛苦地把頭趴在墓碑上，失聲痛哭。
“小秋。”葉知許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她從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孤僻冷漠的女孩子會有那麼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冰冷淡漠只不過是她用來掩飾的面具，在最美好的年紀承受著不該有的苦難，葉知許很心疼她。
“現在她走了，我又變成一個人了，沒人會擔心我有沒有吃飽穿暖，沒人會在意我考得好不好，沒人會在乎晏小秋的死活。”
“小秋，不是這樣的，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你會認識，還有很多人會在意關心你，阿姨不在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你忍心看她的希望破滅嗎？你希望她培養了十年的女孩又回到她在孤兒院時的那個樣子嗎？你希望她看到你這麼頹廢的樣子嗎？”
晏小秋沉默著，哭聲漸漸減小，良久，她輕輕地搖搖頭，“我希望她以我為傲。”即便她不在我身邊了。
葉知許跪下去，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環住她，像哄嬰兒那樣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晏小秋的身體很僵硬，葉知許拍了許久她才慢慢放鬆下來。
天全變黑的時候，晏小秋才從葉知許懷裡起來，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眼睛哭得紅紅的，微腫很不舒服，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揉，葉知許連忙握住她的手腕，“別揉，細菌會進去的，回去用冰袋敷一下。”
晏小秋看向葉知許的手，白皙的手腕下有一道幾釐米長的傷口，血已經凝固了，應該是剛剛她推她倒在地上時碰到的，她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
“一點小傷口，不礙事。”
“回去吧，不早了。”晏小秋扶著碑壁借力站起來，一陣眩暈差點站不住。
“怎麼了？”葉知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沒事，可能是最近太忙顧不上休息。”
這幾天她一直在料理她的後事，她什麼都不懂，別人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像個機器一樣麻木，有些做得不好的，他們也不耐煩地嘀咕幾句，可是他們難道不知道嗎，她也還在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更沒經歷過這種生死之事。
葉知許雖然不知道她這幾天是怎麼過來的，但是她多少能體會她的心情，“明天就是週六了，這兩天好好休息一下，週一……”葉知許稍稍停了一下，“回來上課好嗎？”
晏小秋盯著她看，直直望進她的眼睛，葉知許也不閃躲，過了一會，晏小秋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好。”
葉知許也跟著笑起來。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今天之後，把所有事都忘了，我什麼都沒和你說，你什麼都沒聽到。”
“好。”
夜晚的墓園有種陰森森的感覺，四下靜悄悄的，風從脖子穿過，涼颼颼的。一路上，晏小秋都沒有說話，葉知許也沉默著，等離開了墓園，晏小秋突然一把拉住葉知許的手，兩個人靠得很近，晏小秋很不自在地說：“葉知許，謝謝你。”然後撒開她的手，一溜煙就跑了，留葉知許一個人在路燈下，路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地上的倒影裡，似乎可以看到，她的唇角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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