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
我睡不著，所以凌晨寫一下日記。外婆臨睡前和我講了她年輕時和頌神相遇的故事，每個巫女都會把一生的信仰送給自己供奉的頌神，外婆也不例外。她說每個會成為巫女的小女孩都會看見頌神，但她們沒有外婆那麼勇敢，真的試著去和這位頌神交流過。她們和我一樣把頌神只是當成了凡人死去的靈魂。
外婆對我說他喜歡落在湖邊樹上的枝頭，沿著樹枝垂下的枝條探下雙足和湖裡的錦鯉嬉戲玩耍。頌神給小時候的外婆表演了讓樹林的花苞一同綻放的美景，安慰那時因為不想當巫女而被訓斥的外婆。
過了幾十年的光陰，外婆依舊記得當年頌神為自己施法的模樣。他散落的長髮在後面編成辮子，夾下一朵花苞，輕吻一下，淡淡的吹飛。接著，整片樹林的花苞都隨著它飄落的痕跡竟相綻放。
“好了，愛哭鬼，這片花海夠不夠安慰你的。”頌神飄落下來，用手指夾了夾外婆的鼻子。
正是那片花海給了外婆成為巫女的決心，她說自己無法忘記頌神在紛飛的花雨裡語氣飄蕩中的無奈，“其實啊，你不該為這種事情難過的，至少你還有可以生氣的親人。你再瞧瞧我啊，在這湖邊獨自生活了千年，還不是一直獨自一人。”
頌神自嘲向外婆的語氣後藏著埋了近千年的孤寂和彷徨。
頌神偶爾會出去走走，但僅僅限於這個小鎮，他沒有辦法離開。大概是因為他在這裡也有供奉吧，所以不能脫離力量的源頭。
早上醒來時，我如往常一樣來到了練習頌神之歌的場地。和頌神一模一樣的少年還站在那裡，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我看到他那副模樣，聯想起了當初那些嘲笑過我是黴星的小孩。無名火起，我整整一天沒有理他。我實際上並不想針對他，可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總叫我看了就不由自主的翻騰起厭惡的情緒。
X月X日
少年終於受不了我從昨天到現在的臉色，抱怨起來我為什麼要突然翻臉躲著他。少年一直在強調自己沒有對自己的身份撒謊，可是為什麼我在知道了一切後對他態度更差了。
“你為什麼那個時候要嚇我？”和那些喜歡騷擾我的靈體一樣，我可沒有忘記他當時在雨夜教室的門口呆滯的看著我。那個如果是惡作劇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根本一點都不好笑。
“你很像我認識的那個女孩，可我已經幾十年沒看見她回來了。”少年眼裡變的落寞，“明明我們約定過每年樹林花開的時候都會見面。”
那個少年在等的女孩應該就是我的外婆了。
“因為她不是小女孩了啊，她已經老了。”幾十年對神來說可能只是眨眼間，可對人類來說也許就是大半輩子。
“所以說，不會再來了嗎？”少年苦笑了一下。本來他那個時候想嚇我來著，原來他把我當成了小時候的外婆，生氣她為什麼要食言。
“那個人是我外婆，她身體最近很不好。而且不是她不來，是她再也看不見你了。”外婆對我說過，她只看見過頌神那麼一次。成為巫女後每年她都在花海里找他，但她無論怎麼呼喚頌神的名字，他都不曾回應。
“這樣啊，原來我們之間的緣分那麼短暫……”少年接著苦笑。“原來你在生氣當時我嚇唬你，抱歉，我真以為你是她來著。”
“為什麼不穿神明有的長衣，不然我不會把你當成凡人的。”
“時代總會變的，神也會。”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身為神穿這衣服很好笑嗎？”
他說以前的衣服太不方便，而且掛飾太重了。再說那麼長的衣服，總會不自覺被自己的鞋子踩到。
我搖了搖頭，“是嗎？其實我覺得我穿這衣服也挺好笑的。”
“既然身為神的你都換衣服了，我們巫女是不是也得穿點新鮮的東西了。”
“不行！”
“為什麼？”
“我不喜歡你們太新鮮的東西啊，煙燻妝什麼的。被別的同類看見，我會被笑死的！”少年是的確沒和時代脫軌，喇叭褲，煙燻妝，這些新鮮的東西他都是知道的。
“哈哈哈，你也擔心外在影響啊。”我還真想畫個煙燻妝玩玩來著。
X月X日
小孩子的脾氣來的很快去的也快，我和少年很快就和好了。少年說那是他大人不計小人過，無所謂，反正我承認自己的確不是大人。
少年的樣子沒法讓我完全把他當成頌神，我就一直少年，少年的喊他，他對此一直沒生氣過，只是似乎會稍微有點不自在。“你是第一個這麼叫我的巫女。”
“我還不算是巫女呢。”我拿這個藉口搪塞著。叫他頌神，會不自在的就反而是我了。理由是一旦我把這個神祗掛在嘴邊，它就會有意無意的提醒我，少年的身份是神明，和我此等凡夫俗子地位生來不同。這個稱呼會成為一個隱形的隔閡，倒不如喊少年來的親近些。
這個事情少年之後沒再提起過，大概是少年也認為有道理吧。
少年說他想去見見外婆，我沒任何理由去拒絕少年。他們兩個人粗略算來能有幾十年沒見面了，更何況外婆已經是殘燈燭年……
外婆還在睡覺，少年抬腳進了屋，光線透過了他的身體，沒有影子留下。我看見少年把手放在外婆的臉頰，閉著雙眼很像思考。大約這樣過了十多分鍾，我在門外看著，不明情況但也絕對不會去打擾。
少年的瞳孔微微在光線裡透著水痕，他嘴唇微張。少年把手伸向了他自己鬢角的頭髮，一陣淡淡的藍光閃過，他竟扯下一縷頭髮輕輕放在了外婆的枕下。少年動作輕柔，連飛蟲都不曾被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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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做完這些事情後，少年他對我這樣淡淡說，聲線卻早已無法掩蓋情緒波動帶來的些許顫抖。
不久，醒來的外婆叫來了正要吃飯的我，她對我說自己又夢見了頌神，他穿著變了，就像我形容的那樣。他站在外婆床邊有幾分鐘，對外婆說沒關係，不用在等他了。
外婆把手探到了枕頭下，摸出了那縷頭髮，她說那是真的，一定不是夢。
說罷，她拿出金紙把那縷頭髮輕輕裹住，示意我攤開手掌，把那縷頌神留給她的頭髮就這樣給了我。
“拿著吧。”外婆虛弱的說，體內吐出的氣息也馬上化作虛無，“既然他把頭髮給了我，那我也有權力把它留給你。”
我能聽出來外婆她在強撐著對我說話，我想過強硬拒絕，怎麼說這也是頌神可能留給外婆最後的東西，為何要把它留給與這縷頭髮無關的我。
“頭髮只是希望告訴我它的主人來過罷了。”外婆把她的手分左右放在了她和我的胸前。“他在這裡和這裡，我們的心。”
頭髮只是身外之物，本身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外婆對我是這樣解釋的。就像我用日記記下我自己的故事一樣，本身這些字沒有任何意義，重要的其實是回憶和感情，它們才是維繫一切的關鍵。頭髮也好，日記也好，它們不過是承擔了記憶和因果的物件罷了。
我不再拒絕外婆，順從她的意思把頭髮收了起來，我打算把頭髮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我老了，就把這東西在傳下去，繼續和她說我現在的故事。我又再次充當了好孩子的身份，但這次我想應該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去維護的吧。